透明的身形慢慢显露了出来。一张鲜血淋漓,皮肉翻滚且混着黑色头发丝的高瘦女人出现在了有些狭小的房间里。
虽然那张脸不好辨认,但她确实是白天见到的那个村长家二儿媳妇。
斐垣掐着她的脖子,慢慢坐起身,然后手一甩,将她的脑袋死死敲在了墙上。
“咚——”不太结实的墙壁带着整个房间震了一下。
“不好!”等待着厉鬼的季淙茗脸色一变,掀开被子跳了起来,顺便给其他人发去了集合的信号。
他用上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想要赶在斐垣把鬼折腾“死”前把宝贵的实验体救下,但已经晚了。
“啊啊啊啊啊啊——”尖利刺耳的惨叫声如玻璃划过黑板,又长,又刺耳,还让人的心一颤一颤地惊慌不止。
步升几个赶来的时候,恰好见证了最后一幕,斐垣苍白的脸上连唇瓣都是白色的,看着随时都能被折断倒下昏死过去一半,眼睛里的黑色既浓郁,又奇异的空洞,骨节分明的大手按着女人的脑袋,胳膊上鼓起的青筋让他的手看着格外的瘦弱,但确实一个怎么也挣脱不开的力道。
女鬼已经没办法叫出来了,她的脑壳被斐垣的大力和墙壁挤成了压缩脑袋,足有十几厘米长的指甲被斐垣连带着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下来插进她的后背,手臂和腿被扭成了一个奇怪的麻花姿势,肚子却在越变越大。
斐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任凭她痛苦、呼救、咒骂,然后松开了手。
“嘭——”
破碎的肉块和鲜红的鲜血炸裂开,徐思羽瘫软在地上,一块连着骨头的碎肉砸在了她的右眼上,她下意识地紧闭了眼睛,眼皮将那些杂物挡在外面,疼痛将她的大脑刺激得一混,只有左眼视觉的场景冲击力却半分不少。
世界一下变成了零点一倍数播放。漫天的血雨缓缓缓缓四射开去,缓缓落下,连带着她的心,也进入了一个没有底的深渊。
很冷,很冷。她想抱住自己,想要取暖,但太冷了,她的身体被冻僵了,无法动弹。
整个世界里,只有黑白分明的斐垣深深深深地刻进了她颤抖的大脑。
仇博依连“为什么他能直接接触鬼,为什么鬼不用虚化穿透技能逃走”的好奇也没有了,他呆呆愣愣地看着斐垣,像是一座被冻死的雕像。
炸裂的血肉并不是真的血肉,没用多少时间,斑斑血迹和软乎乎的肉就化作了黑色的不详的气体飘走,狼藉的房间里,除了多出来的大洞外,没有其他任何痕迹。
陆汾糖摸着自己的脸,血肉化成的煞气,在那里留下了炽热的疼痛,陆汾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是拉起徐思羽,赶紧跑,不敢打扰斐垣的睡眠时间。
徐思羽已经没有力气了,任凭陆汾糖半拖半抱地拖着她从这里离开,瞪大的眼睛里,残留的似乎还是上一秒的景象。
林邵恒被陆汾糖拖人的动静弄醒,忙不迭地拉这两座雕像也跑了,尽量轻点,再轻点。
季淙茗没跑,他不仅没跑,还过去给斐垣递了瓶水:“抱歉,我都没发现她来了。斐垣打扰你睡觉了吧?”
季淙茗心疼地看着斐垣:“你快睡吧,你的脸色好差。”
斐垣定定地看了季淙茗一会,伸手将手掌盖住了他半个脖子,大拇指的指尖缓缓地在他微微鼓起大动脉上摩挲了一会儿,斐垣突然问:“你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季淙茗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种问题,“你是斐垣,我为什么要怕你?”
“不怕我什么时候会像杀了她那样杀掉你吗?”
斐垣没指名道姓的说那个“她”是谁,但这种情况也不需要多说。
“你不会的!”
又是这种亮晶晶的眼睛,又是那种全心全意信赖并且是依赖着他的笑容。
斐垣有些烦,他的视线落在季淙茗的脖子上。白皙健康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指尖的触感很软,温温的,带着属于人的温度,哪怕是他这种带着茧子的手,也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
只要轻轻地,只要轻轻地那么一下——斐垣想要杀死他,很简单。
“你死了。”斐垣看着他说,“所以也不需要我杀。”
季淙茗没有他预想中的难过,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心里的无名火又烧了起来,斐垣放开他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冷淡的说:“我要睡了。”
“好,晚安。”季淙茗走过去帮他盖上被子,关了灯,然后才出去。
在季淙茗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斐垣睁开了眼睛。手掌贴在左胸的胸口听了一下。
“咚——咚——咚——”
平稳,又机械。
真可怜。
会喜欢你的斐垣,死得有点彻底。
斐垣重新进入了睡梦,这一次,没有任何动静敢来打扰他。
更没有人去议论那个消失得什么也没留下的女鬼。
连风也不再刮,黑夜,静得可怕。
“早上好……”陆汾糖揉着眼睛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拿着她那把十二斤的剑开始跟着季淙茗做挥剑练习。
“糖糖,你脸色好差,昨天没睡好吗?”季淙茗起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五点的冬天虽然黑,但高属性的身体让他夜视也不费吹灰之力。
陆汾糖十分勉强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她还哪里睡得着哦。当时僵化的大脑在事后又涌上了一波又一波的恐惧,明知道和她一张床上躺着的徐思羽也没睡,但两人安安分分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一丝半点的声音。
闭着眼睛,几乎是数着秒到了早上的。
“你才是,不是说五点起来的吗?怎么今天又早起了?”陆汾糖活动了一下身体,做着热身运动。
“昨天睡得早,睡饱了就醒了。躺着也无聊,那就起来呗!”
陆汾糖好奇地盯着季淙茗看了一会儿,然后问:“你今天干劲好像很足啊?”
季淙茗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是呀,昨天斐垣好帅气,‘啪——’地一下就把厉鬼解决了,虽然没能顺利活捉吧,但好歹大家都没有受伤的!”
他干劲满满地挥着剑:“我也要再加快点速度,昨天那女鬼出现我都没发现,还是听到斐垣暴打她的动静才知道的。”
说着,季淙茗就有些失落了,没能及时发现的厉鬼的现实让他有些挫败。
“……”陆汾糖揉了揉脸,“是哦,我还什么都没派上用场呢事情就结束了,唉,我好菜啊!”不仅菜,而且还因为斐垣的杀鬼手法怕了一个晚上。
“也不是特别特别菜啦,和斐垣比,我们肯定是赶不上的,但快些赶就是了。”
陆汾糖对季淙茗的好心态真是羡慕极了。
“季淙茗你都不害怕的吗?”那么血腥的场景,那么……恐怖的斐垣。陆汾糖当时甚至有一种,自己就是那只鬼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炸成了拼凑不起来的碎块。拼图都比拼她来得简单。
“为什么害怕?”季淙茗不解,好像昨天,斐垣也问了他这样问题,“是因为血吗?”
陆汾糖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她疑惑地看着季淙茗,这个家伙,童话城副本还和她一起因为三队老大被分尸的惨状恶心反胃害怕得不行呢!
这才过了多久?
不行!陆汾糖觉得自己被丢下太多了。再这么下去,自己真的要被丢远了!
害怕不害怕的,陆汾糖也懒得去想,现在要做的事是赶紧训练!
季淙茗从陆汾糖的态度里发现了一丝异样。想了想,他将原因归结于在虚无空间中的那段捡尸体缝尸体烧尸体的经历去。
大概是见多了,所以就不会感到害怕了吧?
而且,那个人是斐垣啊,为什么要对斐垣感到害怕呢?
五点钟的冬天很冷,且黑,村长一家一般要到六点才会有动静。
“老二媳妇呢?!老二家的!你这个懒货!皮子又痒了是不是?!”村长的老婆扯着嗓子,发现灶是冷的,锅是空的,立刻就大声叫骂了起来。
陆汾糖只当什么也没听到,专心致志地坐着机械而枯燥的练习。
虽然接触不多,但陆汾糖一行人都不怎么喜欢这个村子里的人。尤其是昨天那事发生后,陆汾糖对这家人从没有好感直接上升到了印象非常差。
一家十几口人,拿个小孩当木仓使,来试探他们,这是想干什么呀?!小孩不行了,再派一个女人,又是哭又是闹!!闹成那样也不见个男人或是主事的出来!就是觉得他们必须要让步呗!
更不要说晚上女鬼来袭了。这种情况下还能对这家人有正面情绪的,那就真的只有圣人了。
“糖糖,你们怎么起这么早呀?”一夜没睡但是困倦的徐思羽被村长老婆的咒骂声吵得不能再睡了,干脆起来准备吃点东西。
季淙茗起得最早,陆汾糖次之,林邵恒早就说好要跟着他们练,只是晚上出了点意外,一夜未眠的身体又沉又冷,捱到了五点半才爬起来。步升和仇博依干躺着也难受,干脆一起起来了。徐思羽出来的时候,五人正在那里做着不知道多少次的挥剑拔剑练习。
季淙茗之前的剑给了林邵恒,林邵恒手里还有把陆汾糖给的,就把陆汾糖的那把转送给了仇博依。步升自己则有一把狼牙棒,用着顺手,也没准备换。四剑一狼牙棒的组合还挺滑稽的。
陆汾糖正要回话,院子外面的一声尖叫就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
“死人啦——”
几人皆是一抖,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我们去看看吧。”
十五人的队伍,差不多分成了两派,他们这边几乎是全新人,那边都是老油条。
他们戒备着那边可能会杀人越货,那边也怕他们是猪队友,所以颇有些互不干扰的意思。
斐垣没睡,他研究了一晚上新发现的纯粹能量光团,听到外面有动静,他既不想去好奇,也懒得去管。
来不及多收拾自己,几人拿了件外套裹上就过去了。
死的是住在王老三家的一个玩家,屋内血腥味很重,头被斧头劈成了两半,但没劈干净,裂痕从头顶砍到了鼻尖,然后像是切西瓜那样把刀一撇,左边的脑袋就被撇出去了,四分之一的脸和头骨摔在一边,脑浆和血流了一地。
肚子被掏空了,空荡荡地被舔干了血,血管被抽走,肋骨和肌肉的纹理看着让人害怕。
地上挣扎的痕迹很明显,又是火又是雷劈的模样将里面糟蹋得很厉害。想来是在死前做了一番十分惨烈的挣扎。
“造孽哟造孽哟!是谁干的呀?好好的一个小伙就成了这个样子。”
“一定是做了什么恶事遭山神报应了,没想到哇,看着挺干净的一个小伙子,啧啧……”
“……”
陆汾糖压下了想要呕吐的恶心和恐惧,撑着眼皮闭着自己去看,去适应。她必须要适应。这就是她接下来要经历习惯的事情,某一天,说不定自己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们和他是一伙的对吧?你悄悄你悄悄,我的屋子都被糟践成什么样子了?!这屋子内的东西可都是新的!”
“你们不能欺负俺们乡下人,为了整好屋子接待你们俺们可是把几年的积蓄都拿出来了!”
“……”
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的声音让季淙茗有些头晕。
“村长,他死了,咱们报警吧。”季淙茗挤开人群,跑进去对站在尸体半片抽烟的村长说道。
“报警?这报什么警?人死都死了,还麻烦警察干什么?!”村长摆摆手,“这都是恶报,他要能不犯事儿,能成这样吗?这一定啊,是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了,山神惩罚他呢!”
“小娃娃快回去,俺家娘们儿给你们做了吃的呢!”村长看在季淙茗出手大方的份上对他还是挺和颜悦色的,但也仅仅是几句话的敷衍,敷衍完他,又拔高了声音对其他人说,“散了散了,都散了,天亮了,该吃早饭了!”
又指着王老三家的几个男人说:“找个地方埋了吧,唉,晦气!”
季淙茗却不听他的,捡起那块裂掉的脑袋,慢慢给他合了回去。
复杂的眼神在半块鼻子上的黑色鼻钉上落下,季淙茗抿着唇,垂着眼,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
昨天,他们还因为一些小事发生过口角。
当时是怎么样的呢?是挺不高兴,挺讨厌这个人的吧。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让他去死。
“我去把他埋了就好。”他转头对着王老三家的男人们低声说道。
村长也不太想掺和这些事,只要把人埋了就成。王老三家的男人就更不在意了,省得他们还跑一趟,有这功夫不如再去敲一笔。
“你要干什么?”倒是一个刀疤脸的玩家警惕地看着他,“他身上已经没东西可拿的了。”
“我知道。”他让林邵恒去找两根棍子,房间里被单,直接可以做一个简易的担架把人抬出去。
那群老玩家们冷淡地看着他们,眼神中带着一点警惕,不清楚他们这要干什么。
季淙茗真没准备干什么,他走到捂着脸在角落里哭哭啼啼的女人低声对着她说:“节哀。”
女人的哭声顿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小弟弟……”又黑又水灵的眼睛泪水涟涟地看着他,哭腔中的女声依然动听,“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季淙茗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们那里也有厉鬼索命,你跟着石大哥他们可能会更安全一些。”季淙茗口中的石大哥,就是一只耳了。一只耳全名“石伟威”。
系统的通关福利里有零点一折的身体修复功能,只要活着通关,哪怕是只剩一口气都能救得回来。石伟威缺了左边的半只耳朵,配上他那身凶悍的气息,不是现实中受得伤,就是早期没积分修补身体才落下的痕迹。
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后者。他的身材很魁伟,且不是那种健身房里练出来的样子货,仅仅是靠近了一些,就能从他身上感觉出那股压迫感。但因为他憨厚的脸和温和细心的性格,反而很讨人信任,给人一种安全感。
漂亮的眼睛一下便黯淡了下去,她勉强地扯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但什么也没能做到,只有一声为不可闻的“嗯”。
“我可以带走他吗?只是带到后山,把他埋了。”季淙茗看向石伟威,征求他的意见。
石伟威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鬼游戏里,死人再正常不过了,你也要早些适应。”
季淙茗沉默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季淙茗带着鼻钉男走了。他虽然没说需要帮忙,但步升看他低落的神色,便也撸起袖子过来一起抬这具破烂且凄惨的尸体。
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季淙茗的行为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有甚者还在猜他是不是要拿鼻钉男的尸体做什么特殊的用途。
但季淙茗仅仅只是想将他身上的煞气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