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纠缠在一起的恐惧让季淙茗有些难受,白色的火焰落到男人的身上,连带着凶煞之气,很快就将他烧了个干净,什么痕迹也不再留下。
连灰也没有。
季淙茗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见过的尸体变多了,麻木了,所以无所谓了吗?
那个满脸血污的男人似乎还在眼前,年轻的、惊恐的脸。
昨天他还在用审视的、凶狠的、挑衅的眼神打量着他,今天就再也无法做成表情,然后现在,连一点痕迹也不剩下了。
人总会死的,但这样的杀戮有什么意义呢?
季淙茗想见斐垣。
什么话都可以不说,只要让他见见就可以了。
陆汾糖几个百无聊赖的蹲在山脚下等季淙茗,她不知道季淙茗要干什么,但他做事有他的道理,他不说,她不问就好了。
“啊……啊……”
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太摔在地上,抱着腿发出低低的呻吟声,虽然知道她可能是鬼,但陆汾糖还是有些心有不忍,尤其老太太还摔在她的面前:“奶奶你没事吧?”
陆汾糖有些犹豫地扶起她。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在陆汾糖身上打量着,那种有些黏腻的视线让她有些难受,但见她的眼皮耷拉着,一只眼睛努力撑开也只有一条缝,另一只眼睛更是像假眼一样灰白,又觉得大概是因为她看不清才会有的误会。
“要扶你回家吗?”陆汾糖有些紧张地碰了碰自己的剑鞘。徐思羽和她说,副本里的nc不一定每个都是坏的,也有可怜的。
除了特定的时候会吃人找人发泄外,其他时间都遵循着生前的执念行事。有一些玩家很喜欢从他们身上找线索,如同解密一般挖出他们的执念,再替他们消除执念,这个不仅评分高而且还能从nc身上得到道具、buff之类的好处。
但也有可能会被nc盯上。
风险与收益并存。
“糖糖。”步升上前挤走了陆汾糖,笑意盈盈地对着老太太说,“您是要上山打猪草吗?”
老太太又啊啊了几声,声音浑浊且含糊,听不清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但步升听得很耐心,为了照顾她的耳朵,特意放大了声音,其他几个人也把注意力放到了这里。
老太太连说带比划地和步升比划了好一阵,步升才给她指了个方向。
老太太年迈得厉害,身体颤抖个不停,走一步都要花上好长时间。
终于等到她走远了,陆汾糖连忙问步升:“她是有什么问题吗?”
想到老太太可能是来找她准备“标记”她,晚上再来吃她的,陆汾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但早上刚死了人,现在还是小心一点吧。”
“谢谢啊,刚才我都有些慌了。”陆汾糖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怕。
“说不定我还弄没了你一个帮她解脱的好机缘呢。”步升开玩笑道。
“也没有啦。我刚才就是觉得这个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陆汾糖才和步升说了几句话,就看见季淙茗飞也似的跑了下来连忙喊,“季淙茗,你跑哪里去?!”
“回去吃饭!”
“总觉得……刚才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步升抓着头发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刚才她和我说的是不是普通话来着?”
步升觉得这有些奇怪,村里学历最高的村子大儿子普通话也讲得那个鬼样子……怎么想,一个长在大山里的老太太会讲普通话挺奇怪的吧?
而且还是在只有几个人会讲普通话的离世隔绝村子里。
季淙茗气喘吁吁地跑到斐垣的房间门口,有些脱力地歪腰撑着膝盖大喘气。
“大早上的去跑步了吗?”
正当季淙茗想敲门的时候,随着一声门板的吱呀声,斐垣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
“嗯,稍微跑了一下。”季淙茗直起身体,满心满眼立刻被斐垣填满了,“斐垣,我找你来吃饭!”
斐垣看见他脸上有些傻的笑容愣了一下,似乎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找他吃个饭也能高兴成这个样子。
但他只是迈出腿走了出来,什么也没问:“走吧。”
斐垣不挑食,但又很挑剔,看到桌子上乱七八糟的饭菜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尤其村长老婆还张着大嘴,满嘴唾沫地对着桌子骂着早上就不见人影的老二媳妇。昨天被斐垣吓唬过的小鬼更是把头埋进碗里吓得肩膀都在发抖。
斐垣却是连坐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斐垣看向步升。
步升有些不明白斐垣为什么看他,但还是下意识地问:“是吃不惯吗?”
“你去盯着他们重新做。手洗干净,厨房收拾干净,所有的东西重新做。”
不懂眼色没有主动性的步升让斐垣拧了眉,再看林邵恒,更糟心了。
一个懂眼色的都没有。
“这咋又吃不惯啦?!这么好的东西,说不吃——”
“闭嘴。”斐垣冷冷地看着她,再给一次的机会也没有了,“搬东西。”
村长老婆愣住了:“你搬东西干嘛?!”
斐垣不理她,直接拉过季淙茗出门去了。
季淙茗被扯着衣服走掉的时候脸上来是上一刻的表情,嘴巴微张,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但很快的,健康白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林邵恒几人对视一眼,说实话他们也没心情没胃口吃东西,斐垣吩咐了,那就正好走吧。
这下别说是村长老婆换了,其他人也换了,一家子十多口人站起来,说是劝,其实就是威胁。
陆汾糖直接抽出了剑,银光闪闪的金属光泽那么一晃,嗤一下往桌子上一插——
瞬间就安静了。
“一进来就看你们家小破孩抢吃的,大人也没羞没躁哭天喊地,大早上就听你们在这里吵吵吵,吃个饭也没不安生,我们是来玩的,又不是来找罪受的!这年头给钱的还成了孙子是吧?!不住了!老娘有的是钱!比你们家好的那个找不到?!”
跟着斐垣的这三个副本算是让陆汾糖看清了,不管是人还是鬼,欺软怕硬是刻在骨子的劣性,你软,他们就要欺负你。硬气骄纵起来反而能让自己的处境更好一点。
坐在主座的村长动了动嘴唇,看样子是想摆什么官架子拿势压人,但陆汾糖才不理他。这些人再可怕,有斐垣可怕吗?!
“再逼逼赖赖就让你们退钱!”这话一出,算是拿捏住理他们的根。
斐垣拉着季淙茗往山上走。季淙茗低着脑袋看地。
小衫村附近的山很多,但不知为何,山路却并不多,连踩出来的小路都少得可怜,地上全是半黄的杂草、石头和略泥泞的土。
“怎么不说话?”
季淙茗涨红了脸,将脑袋垂得更低。走在他前面的这个人,是他喜欢了十年,看了十年,眷恋了十年的男人。
比他高,比他强,比他坚定,比他要来得更厉害。
他只能远远地坠在他的时候,努力不被甩下更远。
“嗯?”
季淙茗本是想偷偷再瞄斐垣一眼的,但一抬头,冷不丁地撞上那抹冷冷清清的视线,他一愣,飞快将脑袋垂下,恨不得将自己就地埋个坑藏起来。
被斐垣扯着袖子的那块皮肤好像隐隐地被熏得发热,季淙茗咬着自己口腔内壁上的软肉提醒自己要说些什么才是。
“斐垣,我、我发现了一点不寻常的地方。”季淙茗的嘴巴像是被冻住了似的难以张开,声音也抖得有些厉害。
“你怕我?”斐垣却不跟着他的思路走。
季淙茗一听就换了连忙摆手否认:“不是的!不是怕!我是——”是太想珍惜你了。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季淙茗的声音便消失了个彻底,他愣愣地看着斐垣的脸,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斐垣松开了季淙茗的衣袖,伸手在他的脸颊上掐了一把,如何转身大步向前继续走:“跟上。”
“哦哦!”季淙茗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斐垣刚才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眼神像是一个幻觉,季淙茗的心跳声乱了又乱,但还是努力压了下去,和斐垣说起了正事,“斐垣,我在那具身体里发现了一动奇怪的痕迹。”
季淙茗要把尸体烧了,放哪里都能烧,他特意让林邵恒把尸体搬上山,可不是就为了要折腾林邵恒的。
“和所谓的‘山神’有关?”
季淙茗惊叹:“斐垣你好厉害!这个都知道!”
斐垣对他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夸奖方式无奈了。
“只是听见那些人在念叨什么恶有恶报山神会惩罚做错事的人罢了。”斐垣在季淙茗的脑袋上按了一下,“我不反对你夸我,但别总用那几个词,听腻了。”
“但斐垣你就是很厉害啊!”
小衫村的景色真的很好,虽然是初冬有些萧瑟,但这样的景色也别有一番风味。
季淙茗跟着斐垣往山里走,一边和他说着自己的发现:“这个山神好奇怪,内脏吃得干干净净,连肠子都拿走了,血管抽得也很干净,但心脏一点没要,是挑食吗?”
“大概吧,可能是什么仪式感。”斐垣随意敷衍地说道。
“那山神就是这个副本的boss吗?抓住了它,这个副本是不是就能被控制了?”
“你对这个很关心?”
季淙茗点点头:“你想要这个副本对吧?!我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想帮上你的忙!”
斐垣停下了脚步,略长的黑发遮住了眼里复杂的情绪,斐垣淡淡的说:“不需要。”
“那就交换吧!”季淙茗像是一早就猜到了斐垣的反应一般,“我和你做个交易。我出力帮你早点拿下这个副本,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好不好?”
童话城庞大的怨气让季淙茗清楚的知道,那些东西不该是人类可以拥有的。那些东西会给斐垣带去伤害。
但季淙茗同时知道自己无法阻止斐垣。
那就想办法让斐垣少受点伤,少遭点罪好了。
斐垣想做的事情,他会努力帮他做,斐垣想要的东西,他会努力帮他拿到手。但如果斐垣想要伤害自己的话,他绝对不允许!
“没有你,我照样可以,为什么我非要同意做这个亏本买卖不可呢?”斐垣看着季淙茗问。
“因为你不答应我就会一直烦你!”季淙茗笑得很无赖。
“那就杀了你。”斐垣回答得很无情。
“但你不会!”季淙茗信誓旦旦的样子几乎让斐垣有了一种想要动手摧毁他幼稚想法的冲动。
斐垣冷冷地看着他,季淙茗执拗地回望着他。
“交易无效。”斐垣大跨步几下就将他甩掉了。
“斐垣斐垣!”季淙茗连忙追了上去,“我还有一个情报,你听一下,你听一下好不好?”
“……”斐垣冷着脸,越走越快。
“你慢一点,我快跟不上你了。”话是这么说,但季淙茗却一直只在斐垣落后一步的位子跟着。
“你的害羞纠结都去哪里了?”斐垣记得,不久之前季淙茗还是跟他说一句话好像就能晕厥过去的模样。
“那个已经不重要了!”比起斐垣会受伤这件事,都不重要了。
他要——紧紧地、紧紧地跟在斐垣的身边,不能在让斐垣受伤了。
“季淙茗,你大概对我有所误会。”易碎的玻璃制品什么的,只可能出现在季淙茗的滤镜里。
“我再说一次——”
“我那我也再说一次,哪怕你现在让我滚我都不会滚了!斐垣,我不后悔不后悔,你要听多少次,我就说多少次!”
斐垣却是勾起了唇角:“你胆子肥了,我的话也敢打断了?”
季淙茗缩了缩脖子,气焰一下就没了:“对不起嘛……”
“……”斐垣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头疼。
他发现,像季淙茗这种喜欢自说自话又执着得要死的人,真的,真的!很麻烦!
斐垣都怀疑季淙茗是不是偏执狂了。
换一个人喜欢不好吗?换一个人不行吗?
“那、那你现在可以听我说第二个发现了吗?”季淙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斐垣没好气地道:“说了也不成立!”
“那就当你昨天救了我的报答?”
斐垣对着那张紧张但喜欢马上就要溢出来的脸,很多打击他的话,突然就吐不出来了。
季淙茗什么都没做错,但从根本上,却错得厉害。
——他不该喜欢自己这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