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校的生活很平常,上课、训练、演习,然后实战。
斐垣并不排斥这样简单的生活,甚至也不会有枯燥的感觉。
他伪装得很好。
没有同情心,无法共感,但总是能给出如何让人满意的反应。
这并不难。
四年的大学生活过去,作为优秀毕业生,有很多光明平坦的未来等着他去选择。但斐垣却选择了普通的辖区去当民警。
斐垣的选择让人有些无法理解,但被诸如“从最寻常的工作做起,自下而上地以一个基石的身份为社会做出贡献”、“只要心怀正义,无论在哪里都能散发出自己的光明”这类鸡汤给忽悠糊弄过去了。
实际上,斐垣也不是很难说明白。
只是冥冥之中……他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要去抓住点什么。
抓住什么呢?
在看到季淙茗的那一瞬间,斐垣才总算知道,自己想要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和季淙茗在一起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斐垣再一次确定,他喜欢这个看起来有点呆,实际上也有些傻乎乎的笨蛋。
作为基层民警,遇到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胡搅蛮缠得令人头疼的流氓地痞,也有软弱得让人恨铁不成钢的可怜人,更有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
说实话,斐垣没什么感觉。这些事情,不论多么地可悲可笑,和他都没什么关系。
他就像一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游魂,披着一张人皮,看似是人,但实际上什么也不是。
“你应该理解我的,对吧?”
虽然不一样,但斐垣就是知道,季淙茗懂他。那种无处可去寻不到归处的孤独,只有季淙茗懂他。
“嗯?”季淙茗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黑乎乎湿漉漉的眼睛乖巧柔顺地看向他,但实际上季淙茗什么也看不见。
斐垣低低的笑了一声,扔了笔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季淙茗,夜宵你请好了!”
季淙茗不知道斐垣为什么突然说起来这个,但他对斐垣向来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泡面吗?还是外卖。”
斐垣想了一下,然后说:“都要!”
季淙茗便点了外卖。
小小的派出所值班室里,明亮的灯光从窗户和门缝中透出,里面是一片的安宁。
但这样的平静的夜班很快被打破,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季淙茗很快接了起来。
报案的是一个外卖小哥,大晚上了还在为生计奔波不容易,他也就是送个餐的工夫,转身回来连车带餐箱里的外卖全没了。
外卖小哥就在隔壁街,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哭着走过来,一到派出所人就哭软了。
季淙茗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又是给倒水又是给毛巾。
斐垣安慰了几句,然后给出了减少损失的方案:“……你先别哭,我们会尽快帮你找的。为了减少损失,你先打电话和店家还有客人沟通一下吧。”毕竟迟到还要倒扣工资。
心态崩掉的外卖小哥在安慰下,凭借着“减少损失”这根救命勉强恢复了理智,然后抹着眼泪开始一个个打电话。
这样的突发状况也不是外面小哥愿意遇到的,虽然又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吃到夜宵,但外卖小哥愿意自掏腰包给重新买一份另送一点东西,大部分客人也很通情达理,没有投诉为难,也纷纷表示不需要另添钱再送什么。
外卖小哥刚松一口气,季淙茗的手机就响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季淙茗沉默了一下。
“没事的。”季淙茗打开外面软件将订单确认签收,然后从柜子里拿出泡面问,“要吃点夜宵吗?”
好吧,这下不管是泡面还是外卖都没了。
值班遇见什么样的案子都正常得很,斐垣和季淙茗两个连夜看了一堆的录像顺过去抓到了小偷,拒绝了外卖补偿将喜极而泣的外卖小哥劝回去睡觉后,已经是凌晨五点以后的事情了。
毕竟年轻,熬了一夜也不是特别劳累,不过疲惫还是少不了的。
“哈~~~”斐垣打了个哈欠,这段时间忙,他白天也没怎么睡,虽然还能挺得住,脑袋也还是挺清楚的样子,但困倦的生理反应是免不了的。
季淙茗整理着值班本,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抱歉,斐垣,我——”
“请我吃早餐吧。”斐垣在他脸上捏了一下,笑吟吟地说,“夜宵虽然是没了,换一顿早餐应该要的吧。”
“要的!”季淙茗点头。完全不觉得被斐垣要求请客是什么为难不高兴的事情。
斐垣看他这副被卖了还想替人把钱数数的傻样便有些好笑。
季淙茗的世界,是斐垣理解不了的神奇。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明明和他一样,是个徘徊与人世之外的游魂,是个没法融入这个世界的异类,但斐垣的冷漠不同,季淙茗发自真心地喜欢着这个世界。
黑暗、暴力、血腥、残酷……这个世界说不上有哪里是好的,到处都是恶意,无法掩饰的恶意。
斐垣不喜欢,但也没什么讨厌的感觉。
季淙茗不喜欢,但他喜欢温柔和温暖的善意。
除了傻和笨,斐垣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季淙茗。
——但意外的,感觉不坏。
斐垣没办法向着哪个方向靠近,但看着季淙茗向某一个方向竭尽全力似乎也不错。
斐垣熟悉季淙茗的一切。
“季淙茗,我喜欢你。”
蝴蝶没有覆盖的地方,季淙茗什么也无法听见。
季淙茗看着整理收拾好干净又整洁的值班室,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满足又喜悦。
斐垣也不自觉露出了一个很小的笑容。
八点过后,交班的同事过来交接工作,斐垣打了一个哈欠,看着艳阳高照的太阳,突然有了一点期待。
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呢?又会和季淙茗遇到什么样的案子呢?会被人就纠缠吗?还是——
明天和再见,哪个会来得更早呢?
斐垣端着散发着热气的泡面,看着外面不断飘着的雪,白色的雾气在靠近玻璃窗后凝结成了水珠,模糊的玻璃遮挡了些许雪景。
斐垣什么也没想。
既不因为季淙茗的不告而辞难过,也不因为无法融入而感到失落。
这并没有什么。
斐垣只是觉得荒唐。
轻而易举就把我抛下的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呢?
斐垣并不是一个胆小鬼。他胆大妄为得似乎不将一切放在眼里。
隐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是要撕毁一切的愤怒。
喜欢季淙茗,斐垣从未否认过这种感情。发觉了之后,他更不会做那种自欺欺人的愚蠢催眠。
他要的东西,从来只会紧紧抓住。
不要了就是不要了。想要的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留在身边。
但他想要的季淙茗离开了。
这是为什么呢?
斐垣思考了很久,然后得出了答案——是这个世界的错。
季淙茗爱他,比爱自己更爱他。斐垣很肯定。
斐垣爱季淙茗,不知道是不是比爱自己更爱,但这无所谓。因为斐垣并不爱自己。
世界,还有自己,都不是斐垣在乎或是喜爱的东西。
只有季淙茗。
斐垣无比确定。
“所以季淙茗为什么会离开我的身边呢?”斐垣想起了毕业的那一天。莫名其妙的忘记,一闪而过的冲动,还有……四年不曾行动的平静。
怎么可能呢?
想要的东西没有任何异议地抓到手里,这才是他的作风啊!
“果然是这个世界的错啊……”斐垣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想明白了。
但他正确的世界该是怎么样的呢?
斐垣没有立刻就去找季淙茗。
他开始慢慢寻找隐藏在虚假之下的真实。
我应该是不喜欢猫的。斐垣做出了这个假设,然后开始寻找答案。
我应该是不喜欢常月笙的……
我应该是……
斐垣花了一星期的时间,将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全部颠覆了个遍。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会儿精神三观可能都要崩溃了。
但斐垣没有。
他本就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没有任何感情寄托。
或者说,什么都没有的感情已经给足了他提示。
他本就是什么也没有的游魂,本就是不存在的“虚无”。
斐垣并不是盲目地就进入这个意识世界的。
季淙茗不是人,也不是某一种生物,他本身是没有“死亡”这个概念的。
他本只是一抹“意识”,只是一抹有了偏向但依然恪尽职守的规则意识。
因为那个意外,作为“人”诞生了,因为斐垣,开始真正地变成了“人”。
——但季淙茗不是“人”。哪怕再像,他也不是。
既然连人都不是,又哪里来的“死亡”呢?
作为意识,他是季淙茗,那么杀死“季淙茗”,也只需要将意识散去就好了。
这个世界,是季淙茗用来“杀死”自己的手段。
抹去一切,放下一切,然后作为“季淙茗”死去。
斐垣不是天道,也不是季淙茗,进入这个世界,在瞬间便被同化了。
如同季淙茗那样,这个世界要将他一起、和季淙茗一起,让斐垣消失。
不可留恋。
没有了留恋,就会消失。
季淙茗的留恋是斐垣,斐垣的留恋是季淙茗。
分离、淡忘、放下,然后消失。
这会是他们的结局。
“怎么可能呢?”斐垣淡淡的笑着,系统在将他送进这个世界前,就对他说过危险性。
但斐垣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