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书房的时候,严徽还有一种不大真切的感觉。
“夫人请留步。”严徽将送他出来的贺兰敏君唤住,“陛下这番决定有些突然,在下很是不解,还望夫人能指点一二。可是今日朝上出了什么事?”
贺兰敏君笑道:“确实有些人在议论您,可这事也没到拿去朝堂上说的地步。陛下一向公私分明,少侍是后宫,用在外庭的书房里,确实不合适,才有此决定。”
可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后宫走到了枢正殿,就这样退回去,严徽怎么甘心?
可长孙婧已发了话,他眼下是没有留下来的可能。
贺兰敏君又补了一句:“陛下身边人才济济,有什么活儿没有人做?少侍在后宫里服侍好陛下,就是尽了一份本职之义了。”
严徽一言不发地回到了丹霞阁。
陈三良匆匆迎出来。他已得了信,不敢在这头上多问,只道:“郎君,您家里送来了东西,都放在书房里,您可要去瞧瞧?”
严徽受封后,东君也按品级给严家封了赏。严徽给家里去了一封长长的信,将自己近况交代了一番。
严家远在琼州,一来一回,花了两个月,家书才抵达严徽的手中。
父母的喜悦跃然纸上,可比起儿子受宠,更关心的还是他的生活。
“……你生性耿直,又不擅和人争执,不屑谄媚逢迎。听闻后宫出身贵重的侍君,爹娘想到你一人在宫中独自支撑,就很是忧心……”
这朴质而饱含着关切的字句映入眼帘,抚平了严徽的失落之意,心中萎靡的火焰又重新窜了回来。
在严徽的原计划中,他好好固宠,若能更升一阶,就可以在京中买屋买地,将父母弟妹从琼岛接到京城居住。
这样,不仅时常可以见到亲人,弟妹们进了京,念书嫁人的情况都会比留在琼岛好许多。
可惜梦做得甚美,醒得也很容易。
严徽其实并不太在意长孙婧宠幸别的侍君。他在意的,是怕长孙婧秉着“公私分明”这个原则,不会再重用他。
若不能在外庭发挥作用,那他入宫的意义何在?
家里送来的不仅有家书,还有不少严徽爱吃的土产,以及一大匣子金珠。
严徽装了两小袋,亲自揣着,出门朝明和殿而去。
对于别的少侍来说,今日是极普通而乏味的一天。
陛下出了严徽的臂弯,又被赫连斐拉走了,众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连抢的机会都没有。
入宫大半年过去,原先的那些雄心壮志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击,不少人回想当初的期望,都笑自己太天真。
况且少侍们都是十来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正是最血气方刚的时候,却被困在宫苑高墙里,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也是憋得辗转反侧,焦火中烧。
长孙婧之前的侍君很少,大伙儿都能雨露均占,没有这个顾虑。不过听说英宗女帝时期,侍君们就闹出过不少淫乱后宫的丑事。
严徽走到宋沛的院落外时,就听里面一片笑闹声。
一群少侍正聚在一起喝酒耍子。两个内侍穿着彩衣,一个扮作书生,一个涂脂抹粉扮作娘子,正在黄腔走板的唱着戏。
此时还不到中午,这群人却都已喝得醉醺醺。
扮作书生的内侍将扮作娘子的那个一把抱住,亲了个嘴儿,少侍们轰然叫好。
严徽望着满院子的荒诞,眉头紧皱。
“哟,这不是丹霞阁君吗?”宋沛手持酒杯,斜靠在榻上,嘻笑道,“不知丹霞阁君莅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我说你们几个,别闹了!当心丹霞阁君去陛下那里告你们。”
严徽走了过来,低声吩咐宋沛的内侍:“请各位少侍回去吧。”
那内侍早就惴惴不安,得了严徽的吩咐,忙不迭前去送客。
少侍们抱怨着,摇摇晃晃地被各自的内侍扶走了。
院中清静了下来。严徽看向宋沛:“文晋,宫中有乐伎戏子,何必拿内侍取乐?传出去了,陛下不会喜欢的。”
宋沛冷冷地抬眼望过来:“真不愧是封了阁君的人,底气十足。两个多月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的,见了面张口就训斥人。可还要我给你磕头行礼?”
“郎君,来者是客!”宋沛的内侍急得摆手。
严徽毕竟正当宠,这样当面顶撞,把人得罪了对自己没好处。
严徽却并没把宋沛的怨怼放在心上。
他心平气和道:“你知道我说的在理。你心里对我有怨气,觉得我飞黄腾达了就
忘了弟兄?可我不过刚得宠,自己都还没站稳脚跟,是在是分身无暇。而且我要真的不在乎你,又何必苦口婆心地来劝你?”
宋沛哂笑道:“我只是怨自己没拿得出手的才华,没长一张你这样的脸。子瑞,陛下先前看似不在意你,其实早早就把你记在了心上。之前吊着你,也不过是考验你罢了。你表现得合她的意,她这不就专宠你了?”
“宠是有,专宠却远远算不上。”严徽在宋沛身边坐下,“你也承过陛下的宠,你该知道,她的心思极难揣摩,喜好很难捕捉。她的宠爱也是飘忽不定的。”
“赫连斐结束了你专宠的日子,你就到我这里来了。”宋沛哼道,“要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呢。”
严徽忽而笑了起来,充满感慨,“你知道吗,文晋。我今天来之前还想,你如果对我和颜悦色,像别的少侍一样客套有礼,我便半句话都不多说。你要是挖苦讥讽我,冲我发脾气,我却要和你好好喝上一杯了。因为,你这样,才是真将我当作了朋友。”
宋沛安静了下来。
内侍们撤了酒席,摆上了午膳。
宋沛回屋更衣净脸,重新过来坐下,已比先前要清醒了许多。
严徽取出金珠:“家里捎来了些土仪,不值什么,就是一份心意。”
宋沛把一枚金珠捏在指间,笑道:“何必珍珠慰寂寥。子瑞,你这礼送得真应景。”
严徽无奈:“你也才几日没承宠,就这么患得患失的。当初那个雄心满满,还说想做鹤翎卫的儿郎,到哪里去了?”
宋沛讶然,片刻方揉了揉眉心:“年轻气盛,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就以为世间处处平坦,任由自己闯荡。当时哪里想过,后头会有那么多不由己的事在等着自己。”
“我们当初都将后宫这条路想得太简单了。”严徽给宋沛夹了一筷子的菜,“文晋,我和你一见如故,一路相互扶持地走到今日,这情分十分难得。只可惜我们俩相识在宫中,必定要为了争宠而竞争,恐怕没法做纯粹的朋友了。”
宋沛抬眼望向严徽。
严徽斟着酒,道:“其实做不了好友也好。就我们俩这处境,做搭档,反而更合适。”
宋沛的眉
头用力一皱,继而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