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素来刻薄的文学评论家,也不吝惜赞赏“尽管稍有瑕疵且缺乏厚重感,但其中透露出来的光明与温暖令人心生向往。”
时人,尤其是对于横滨饱受黑手党火拼之苦来说,太宰治的这篇小说无疑起到了极大的鼓舞作用。
酒馆里常常游走的意见先锋言谈之间更是把梅勒斯和太宰治当作精神向导,希望大家永远朝着光明与爱的方向奔跑。
其实这事有些说不上来的滑稽。毕竟原作者本人实际上是个黑手党干部。
微妙。
国木田为之前那事羞愧不已,决定专心辅导银的功课以表歉意,福泽先生的黑眼圈越发浓重。
这几天他常常半夜回来,身上还带有不少酒味,与谢野小姐对此哼哼笑了几声,“嘁,老男人之间的臭味相投,不,也或许是中年危机吧。”
“那个男人恐怕也和社长一样吧?真是……”说到这儿,晶子小姐露出了可怕的神情,“真是太令人愉悦了。”
“说起来,还真要感谢龙之介你啊。”
我不明所以,可晶子小姐却不打算再详细解释,只是温柔亲切地笑了起来,那眼神活像我是个会下蛋的公鸡。
一阵恶寒。晶子小姐真是一如既往可怕。
中也在诗歌上也有不少精进,当然,财富和资本积累上或许亦然。他有次和我说:“快了,再等等我们就有足够的钱和名声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芥川赏和新诗歌,我曾经就此询问过夏目老师的意见,对方说——再等等,你的人气已经足够,不过老家伙们可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
所以,龙之介再努力努力多写几篇、到东京了多参加几场文学研讨会、多结交友人……到那时候,你所行之处,呼朋引伴。
所以人都期待着拿到你以你为名的奖项——即使后来之文学家也不星光灿烂之辈,你也终究是不一样的,毕竟,你是这代文学的开创者啊,你是他们所有人的憧憬和初心。
我的文笔拙劣、文体也不过如此、也没有和乱步先生那般精妙的创意、资历和德行也不像夏目老师那么出色,如何当得起这种称赞?
好难为情,好尴尬,老师怎么能这么、这么……斟酌了半天,我也憋不出个恰当的词。
连形容都这么难,夏目老师话中的令人害臊成分可见一斑。当我和中也这样辩驳时,中也哈哈大笑,却从不说理由,请求也罢,佯装恼怒也罢,都不管用。
他就像个复读机般的只会说“你就是这样啊笨蛋。”
事情各种各样,着实让我有些应接不暇。不过很快我便没有空再操心横滨了。
四月的某个下午,东京大学开学了。
那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惠风和畅,学院路两边载种的樱花树昂首挺胸,纷纷扬扬的樱花飘飘悠悠洒了满天,漂亮极了。有只傻乎乎的白鸽似乎也沉醉在这样的景色中,以至于丢了方向、一头撞在了坚实的白杨树上。
白杨的枝丫咔嚓一声响,罪魁祸首白鸽却毫无所察的,居然又飞到我这里撞了我一下,然后仓皇逃离。
不知为何,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动忽然强硬的、压倒性地撞入我的大脑,挤占了我每根神经。
自今天起,芥川龙之介就正式成为东京大学英文系的一名学生了。
从前已成灰烬,往后皆为序章。
然而不过隔天,这股念头便呜呼一声哀鸣后就此没了声息。
因为津岛修治给我寄了一封信,东京大学邮电室通知我取的。
老实说,第一眼看到还以为是哪个大家子弟假冒了津岛修治——也就是太宰。毕竟以我看,太宰之前的文风、措辞、语调与其说是朴实,还不如说是无赖。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了。他的口吻忽而添上了恐慌,措辞之间极小心谨慎。这点从他信中大量的谦敬格使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这封长得过分、又极不符合太宰风格的信说来说去,其实就最后一句话有用。
【我想就某篇小说申请芥川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