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驴拉着一辆老旧的马车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缓慢前行,上下颠簸让车轴发出了难受的呻吟。
这是用来运送一大堆谷物的马车,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人坐在上边时的舒适度,而现在几个穿着劣质皮甲的士兵正坐在后边,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少年昏迷不醒。
昏迷之前他的头发就烧焦了。火,烧不尽的火,焚烧目所能及,随后又隐没在空气中。
空气很不对劲,这是魔力流动的气息。弗雷兹很熟悉这种感觉,和学院里老师用封魔石释放出来的一模一样,是货真价实的火球术。
丁姆帝国边缘的小村子里,弗雷兹人生里第一次和一个正统法师敌对。一个呼吸之后,他就明白了彼此之间的巨大差距,帝国第一魔法学院教的皮毛,连一点用场也派不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除了他们这些被哄骗去的“天才”,谁都知道这只是个另类的集中营,里边的法师预备军和三只手还没眼睛的怪胎哪一个更怪,绝大多数普通人都会觉得是前者。
村子的自卫队一个照面就被烧得骨头渣都不剩,最后,在断壁残垣里,那个优雅,端庄而大气的魔法师把他提了起来,干净帅气的脸上充斥着扭曲和轻蔑,这时候弗雷兹才知道法师这两个词代表的怪异和强大。这就是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丝记忆。
再次睁开眼睛时,丁姆帝国的人已经把他扛到了营帐里。周围士兵来来往往,没一个人在意他。
等待了许久,一个军装革履,气质不凡的军人走进了营帐,目光直直盯着他。他身后的副官声音怪异,瓮声瓮气地说:“长官,这就是那个村子里唯一的幸存者,高原之国波鲁恩卑鄙地突袭北部边境,在击溃了边境巡逻部队之后,这个村子首当其冲。”他的副官像一条摇尾巴的狗一样说个不停。
“我不想听波鲁恩有多卑鄙,我只想知道帝国第三军团引以为豪的北部防线为什么会被一个小国,一支战斗力远低于他们的部队攻破?”军官威严地站住了,威严得简直让人抬不起头。
那絮絮叨叨的副官不以为意,仍然笑着,说:“波鲁恩和山地巨人达成了协议,那些巨人的战法简直无耻!拿起石头沾上粪便就凭着巨大的臂力扔过来,那股子味道没人忍得住,就算是那些精锐士兵也不例外。紧接着波鲁恩的骑兵一轮冲锋,整齐的方阵就七零八落,接着就……”
“无能!”那军官骂了一句,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就转头看向了弗雷兹。
“那就是村子里唯一的幸存者,我们赶到的时候除了他已经没有活人了。”副官道。
那军官走到弗雷兹身边,坐了下来,询问他知道什么,最后也没问出来,摇摇头,转头离去。
他好像说会让人安排自己的去处?这军官刀子嘴豆腐心,人还挺好的,弗雷兹想道。没多久他就见到了安排他的人,正是那个副官,不过这次他倒像换了个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长官让我来给你安排去处……你有什么亲人吗?”他自顾自说,头也没抬起来看弗雷兹一眼。
副官问了一连串问题,弗雷兹也摇了一连串头,几乎连脖子都要摇断了。这个副官也头疼起来,“这样吧,要不你先从军,我会和长官说;否则给你一笔路费和通行证,别指望有多少,跟着军需补给线走,至少饿不死你。”
“长官,我想学魔法,我可以跟着军队里的法师吗?”弗雷兹从来没这么想学魔法过,这不奇怪,你要知道当你不是个怪胎却被当成怪题,你不自暴自弃都算好的了。
“法师从不收徒。”副官说,“他们作恶多端还自视清高,怎么可能屈尊去当老师?嘿,真不曾想还有人想变成这样的怪胎。军队里倒是有个法师,你自己去找吧,哪里人最少,就说明他在哪里。”
二十分钟后,弗雷兹走到了阵地边缘的帐篷里,很难想象能主导战争的法师就住在这种地方,至少学校里给他们画大饼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弗雷兹拉开了帘子,里面只有一个中年人坐在桌子旁,桌子上的灯不是油灯,而是一团飘在空中的光球,发出来的光却比油灯明亮得多。中年人在读一本书,很专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弗雷兹。
弗雷兹悄悄地坐到了椅子上,期望中年人能注意到自己。他刚坐下,那中年人突然开口了:“孩子,你是信使吗?信放在那边的书柜上就好。”
他指向了一个巨大的书柜,上面摆满了极多的书和一大堆信件,很难想象有人能在从军时带上这么一个书柜,不过他的主人是个法师,那也就不奇怪了。
“先生。”弗雷兹的声音显得颤颤巍巍的,“我的家被一个法师毁了,希望您能教我魔法,我想复仇。”
“你走吧,我不收徒,更不会魔法。哪有法师在这忍气吞声,任人欺凌?”中年男人说。
“我要复仇!”弗雷兹声音很小,但是很坚定,蕴含着含蓄而激烈的愤怒。
“你和军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中年男人挥挥手,意思是叫他不要惊讶,“但是仇恨不是你的全部,我也建议你不要以仇恨为理由毁了你的人生,现在你就在军队里,这是个好机会,过了这段日子,也许你以后还能娶个老婆,用不着当个绝后的怪胎。”
没有好的去处,弗雷兹除了留下,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他已经不再对魔法学院里老师画的大饼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兴趣。不管中年男人怎么说,弗雷兹也顽固地留下来了。中年男人反对了几次,眼看自己说服不了这个青年,也就听之任之,当他不存在了。
波鲁恩地的军队虽然趁其不备攻破了边境,有几个山头好守,可孱弱的兵力根本没办法正面决战,丁姆帝国原本想快速结束战争,可在游击队多如牛毛的骚扰下,战场正逐渐变成你追我打的猫追老鼠,简直令帝国高层焦头烂额。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埃索尔的出工不出力,那个中年男人就是埃索尔,杰克·埃索尔,长得简直像个木讷的农夫,谁能想到他丢出去的火球还没农夫敲一下危害严重呢?
这就是埃索尔的处世哲学,弗雷兹很疑惑,甚至一度怀疑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是个倒霉蛋,靠着贿赂当上了军队法师,还没来得及吃多少俸禄,却马上就要上战场送死。
埃索尔不以为意,每次都露出一脸狡黠,和他木讷的脸简直一点都不匹配。
“我不理解,埃索尔先生,您为什么从来不出全力呢?即使你不爱爱国,难道你不怕那些没长眼的士兵看出来吗?”弗雷兹抓住埃索尔的手臂,“您今天必须告诉我,否则就别想回到你的避难所里窝着看书了!”
埃索尔仿佛刚刚给丁姆大帝戴了绿帽子,左看右看,最后把弗雷兹拉到了一个没人看得到的地方,说:“小子,你问这种问题也不知道看地方,这要是给人听到了,明天就有人来逮咱们俩了。”
“啊!”弗雷兹一脸惊讶,“难道你真是个草包骗子?”说完,不顾埃索尔一脸黑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就是个拿钱做事的,犯不上搁这要死要活地得罪人。”埃索尔说,“你看人家游击战那力度,万一给人逼急了,晚上睡觉地时候来个斩首行动,我没死也半死不活了。”
“可战争输了怎么办?”弗雷兹心中还带着一些对这个国家的留恋,即使这个国家已经没了他的位置。
“丁姆帝国这次派来地军队足足有两万人,兵力比接近五比一,而且素质精良,最差的士兵都至少发了套皮甲,精锐和干部更是铁质全身甲,马匹,粮草也一点不缺。两边实力差距太大,巨人不可能舍命帮助波鲁恩,这场战争不多时就能结束,我跟这场战争的胜负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你看这两个月来游击战打得轰轰烈烈的,我们这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死!获得胜利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记得那个审你的军官吗?他认真起来,这场战争就快了,只不过他需要这场战争来进行一些政治谈判。”埃索尔一脸自信,说出的话不容置喙。
“可是这是不是有些……”弗雷兹说。
“你这么想拼命,完全可以自己去嘛。”埃索尔说。
弗雷兹无言以对,只能跟上埃索尔。
法师在这个国家不受待见,法师即使有通天的神力,人们也只会想着让他去挑粪,毕竟有什么比隔空挑粪更美妙的呢?仅从地位来看,丁姆帝国的法师和波鲁恩的巨人没什么区别。
在几年前,甚至还骇人听闻地发生了挨家挨户抓捕法师的事件,因为丁姆大帝遭到了一个法师的刺杀,虽然没成功,但也足够让这个君主集权的帝国做出一些极端反应了。
除了丁姆帝国,哪个地方都差不多,日光之下无新事。些许对法师比较友善的国家,大抵是有哪个大法师的法师塔坐落在其境内,两边相安无事,起码表面和平,当然那些贵族怎么想的,自然就不会显示在表面上给别人看了。
丁姆帝国不得不依靠法师,寒冷断绝了坐落在大陆东北角的丁姆帝国通过农业国富民强的条件,而南边盗贼之海上的蛮人海盗又彻底断绝了其对外贸易的可能。若不是帝国最西部的史托敏要塞易守难攻,是帝国对外交流的交通要地,恐怕其早已灭国。
丁姆帝国不是埃索尔的容身之所,弗雷兹知道这一点,他既是个法师,又从来不具备哪怕一点尽忠的想法,继续留在这,唯一的下场只有被自己毁灭。
哪怕是自己呢,弗雷兹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里是自己的故乡,他知道人们是怎么对一个法师的,自然也不会留下一点两全其美的奢望。
几天后,弗雷兹还像一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埃索尔后面,埃索尔缩了缩鼻子,转头抓住了弗雷兹。
“弗雷兹,如果你还想当一个正常人,一个光荣的丁姆人,今天就是你最后的机会。去找军需官,请求他给你发一套皮甲,一把长矛,像一个士兵一样拼杀,也许你能功成身退。”埃索尔转头看向山脉和天空的交线,面色凝重,“最后的战斗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