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渊二年春,小雨间歇,益州古道上破天荒的驶过一辆马车,这是八年以来第一辆途经此处的马车。停用数年的官道,即使修的再好,料想雨后也应是泥泞难行,但这马车非但不曾有一点颠簸,反而甚是平稳。
车中之人似乎也意识到了此点,掀起车帘一角打望着。
官道上稀泥松软,杂草遍野,一碧千里,如同一张延绵不尽的地毯,尽显春意。
这般景象引得车中之人一声痴笑。
“原来是以春为路了。”
“申非,州道尽头右拐,去竹简上笔墨标记之处。”
“是。”
随着两声鞭响落在马背,缓缓前进的马车滚滚向前。
车中男子身着一袭黑衣,仰头端坐,气若神闲,嘴里念着碎语,右手却拉着一旁女子的手揉捏着。
女子睁开双眸,略带少许诧异,不过又骤然恢复先前的那般平静模样。马车一刻不停,手也是一刻不停。女子面容微怒,转头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子,左手顺势握住男子的右手,微微发力。
只见男子面露苦涩,倒吸一口凉气,恰似被一群蚊虫叮咬时的表情,而女子则是意味深长的笑着。
“小丫头片子,你这个月的胭脂粉没了。”
视胭脂粉如珍宝的女子哪能听得此话,闻言,几乎消失殆尽的怒火又被新添的几截柴火给引燃,被唤作“小丫头片子”的女子直接一拳送出。没有任何前兆的一拳竟是被男子轻松躲过,似乎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好了,现在多罚一条,回去就把那只千年大王八宰了煲汤喝。”
“苏子瞻!你个混蛋……”话还没说完,拾起一个包袱乱扔出去,一阵拳打脚踢。
苏子赡,益州驻军大统领、镇南将军——苏异的独子,其在益州的威风比他老子还大,大到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只手遮天。
不过,这也只是京城的纨绔子弟们这样认为的。
毕竟曾经朝廷官员到益州巡查,不知如何惹恼了苏子赡,说杀了,那便杀了就是,之后不了了之,无人问责。
随意杀掉一个朝廷官员,放在当今,哪怕是皇子都难逃其责,更别说常人,可偏偏苏子赡就是杀了,一时间京城的各个圈子里纷纷说起这个陌生的名字。
话说这苏子赡,看似他是个风流儒雅气宇翩翩的书生,但做事却有苏异般的雷厉风行,练过字,操过琴,学过文,习过武,从过军,做过纨绔,杀过人。
一般时日,称得上是恭谦和善,见普通百姓都是有说有笑,大家都愿待见他;不一般的日子,喜怒无常,嚣张跋扈。
车内发生的一切,申非是边听边笑,想着这不就是打情骂俏么,心里越想越是为自家公子高兴,手里的马鞭也不由得多挥舞几下。
车内在一番折腾后,渐渐的恢复了平静。女子撅着嘴望着窗外,鼓足劲不让眼泪流下,迫使眼泪在眼眶中循环打转。
“哎呀,是谁惹我们的温晴大小姐不开心了,小的我这就去把他碎尸万段。”
温晴轻哼一声,仍是面朝窗外。
“尸骨尽、焚、之。”温晴回头看着苏子赡咬牙恶狠狠的说道,丝毫不在乎脸上的两行泪水。
苏子赡哈哈一笑,伸手擦拭温晴的泪珠,附和道:“好,听你的,焚之、焚之。”
“去你的。”说着一巴掌拍开苏子赡的手,扭头迅速擦干眼泪。
温晴六岁时被赴京平乱的苏异夫妇带回,那年正值先帝领兵北伐,楚国余孽趁势卷土重来,苏异率军赴京平定,楚襄公复国梦覆灭,自刎于江,之后苏异夫妇在马踏楚军残党途中偶遇走失的温晴。
夫人见不得受苦的孩子,心生怜爱,便带走了温晴。苏异原本只想让其做个侍女,大不了特殊一点,但夫人却对其疼爱有加,还让其跟自己姓,取名温晴。
温晴虽说是个侍女,但更像一个童养媳,不与常人相同,在将军府身份特殊,是唯一一个能与苏子赡怒目相向,能对苏子赡拳**加的人。
“公子,我们到了。”申非掀起车帘轻声说道。
一股清香扑鼻的气味随几卷春风沁入车中,苏子赡麻溜地跃下马车,印入眼帘的是一片花海。
“人人尽说江南好,我说啊,益州怎不及江南?”
温晴自顾自的向花海深处走去,申非在苏子赡的授意下紧随其后。拴好马车后,苏子赡没有走向花海,而是爬上一旁的小山坡,伫立在风中眺望整片花海。
熟悉的花海,六年依旧。
“哞哞哞~”
牛的叫声传来,苏子赡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放牛的是位面色清瘦的少年,少年衣着破旧,手中捧着一幅一样破旧的书卷。
少年起身朝苏子赡致歉,似乎认为自家的牛打搅到了苏子赡赏景,在他抬头时正好与苏子赡四目相对,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这也忒帅了。
他家世代务农,但小时候也曾随阿爷进过城,去过蜀州道,见过许多俊俏男子,甚至连古籍里的美男子的画像他也见过不少,可皆是不及眼前这位颇为英俊惹眼的公子哥。
此人高八尺有余,长相俊俏精致,有远在重洋外的极西之地的立体深邃,亦有古韵东方的神采俊美,玄月高低眉,而其的一双桃花瑞眼含情脉脉,让人不敢轻易与其对视,唯恐沉溺其中。
苏子赡瞧见少年手里残破的书卷,右手在袖口一掏,将一枚印章抛向少年。
“凭此章,可去益州任何书院借阅书籍。”
在少年回神之际,苏子瞻已是步入花海,寻人去了,留下短短一句“牛倒是养的不错”。
就这短短几息的对视,少年却是记了一辈子,直至死也没能忘记此人的一刻回眸,一道背影,常笑着与家中人道:自己曾有幸见过苏先生。
少年每每借回书卷,皆是挑灯苦读,废寝忘食,因其家境贫寒,少年不得不常时间于月下借着月光看书。
新帝登基后,任用少年为郎中,迁为博士,给事中,之后更是步步高升,让天下无一不都知道他邓恒,邓士载。
数十年的功与名,最后却不顾天子挽留,毅然决然辞去京城之职,举家回到益州,花掉十多年俸禄买下这片花田,不允外人进也。
少年最遗憾此生未能亲口对苏子赡说:“士载谢过先生赠章之恩。”
刚下过雨,花略显朦胧清雅,散发着缕缕清香。
越往花海深处走,苏子赡越是觉得不对,以温晴的性情绝不可这般安静。
撇开几簇花丛,五个面孔生疏的人挡在了身前,透过五人间隙隐约看到温晴被申非护在身后,死死的盯着几人,精致小巧脸颊上留了一个五指掌痕,红肿了一片,嘴角还渗有一丝血迹,可想而知这一巴掌有多重。
再看申非左手衣裳由青转红,右手持倒剑状,也是死死的盯着对面几人。
苏子瞻见状火是只打一处来,在益州还能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找麻烦?
若是有,要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夫,要么就不是一般的来头了。
缓缓从花间走出的苏子赡,一下成了焦点,在五人打量着苏子赡的同时,他也打量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