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伯将手头上的事情吩咐下去后,绕过后园那片灌木丛,身后梧桐那一角一闪而过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他嘴角噙上一抹嘲讽的笑。
书房里,原本坐在那里做着女红的江夫人已不见了人影,只留了那副刚完成三分之一的苏绣,银白的绢子上只见荷叶雏形,不知莲蕊几何。
“老爷?”
江尧从书柜前缓缓转过身来,视线不经意地往门外瞥了眼,眼神一闪,沾染上些许轻松。
“阿真,你觉得少柏这小子此招会不会太过刻意?”
“老爷您前日与大姑爷提点了一句,他今日此举想来是有自己的考量。只是里面那位近来越发多疑,大姑爷在周家那么一闹,那位要么便会相信了大姑爷耽于儿女情长成不了大事,要么便是更加疑心于他,从而牵论上四皇子。”
文伯眉头紧锁,嗟叹连连,将内心对元宗帝的失望毫不遮掩地表现在脸上。
江尧知他心中对往事的种种遗憾又将侵袭,喉咙间有许多宽慰的话,却又因着不免提说起先帝名讳恐将使他陷入更大的痛悔,只好微张了张嘴无奈叹息。
“唉!少柏与四皇子确实也走得近了些。按说少年交友本就凭心凭性赤子之忱,奈何他二人处境摆在那里,一着不慎便是一损俱损呐。”
“周指挥使必然也是明白的,一向最得那位信任的他既能放任自家公子如此,可见四皇子在那位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江尧见他言语之间竟或有对元宗帝的怨恨涌现,深知有关四皇子之事决计绕不过沉烟往事,怜惜地上前将手轻拍上文伯的肩膀,满腔诚意只化作四个字出来:“皆为天意!”
文伯眼神一闪,恢复清明,抬眼望着面前犹如兄长的江尧,嘴角扯出一记苦笑来。
“也是当年欠故人的承诺,未能守约是我疏忽之过,如今的境地已然无法改变,能暗中看着那孩子少露锋芒偏安一隅,也算全个心愿了。”
“我答应过你夫妻二人,江氏一门在朝堂一天必会护他一天安宁。”江尧眼眸一沉,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地补充了一句,“只是那个位置却不能为他而谋。”
“……”文伯正要说话,投映在窗内地面上的树影稍稍一晃,有树叶似箭羽般“飞”落于地。
他眼神一暗,话一出口便转了弯,仿佛之前的谈话只是一场幻影。
“老爷当真不去大姑娘那里瞧瞧端倪?我瞧着大姑爷刚进来时脸色很是不好!”
江尧自是也注意到了那还点映着斑斑光影的绿叶,落于绒毯之上稍有些醒目,他脚步轻易过来将它踩于脚下。
“自薇儿回府养病以来,少柏成日间老往这里跑,想来是周家长辈因此嗔怪了他几句正心里不痛快,且让他媳妇儿开导开导去,我们不必去多事。”
文伯笑着应和了两句,但听脚步声渐渐而近,顿于门前。
“启禀老爷,周指挥使在正厅候见!”
江尧与文伯相视一眼,若有所思地半眯了眸,抬手轻捻着胡须,对门外禀报的人道:“我这就过去,你且去月薇苑请大姑爷也来正厅一趟。”
门外小厮答应着躬身退去。
几乎是同时,江尧向后退了一步,弯腰将方才踩于脚下的孤叶拾起执于指尖,缓缓抬手将阳光挡在树叶之后,凝眸端详着叶脉纹络,状似自言自语道:
“秋风瑟,蛛网是要疏朗些了,过密易折呀!”
院落那一角高大的榕树在暖洋洋的日光中假寐着置身事外,只随着话音落,却好似有一道鸿雁虚影自树荫斑驳间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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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
一番虚与委蛇的寒暄后,周少柏秉着一张誓死不屈的脸迈着稍显憋屈的步子随在周焕身后离开了江府。
随周少柏一同来拜见公父的江灵薇从周焕口中听说了他顶撞家中两位长辈的缘由,不免心中更生一层惆怅。
呆呆站在庭院中,顶上的日头将她本就纤细的身影拉得颀长,微风吹起及地裙角,恍然间竟似有摇摇欲坠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