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鼓动了竹帘下的碧纱窗簌簌作响,明明外面似有狂风骤起,寒流侵袭,可窗橱里,两扇瓦片大的琉璃风灯下,并肩坐在围栏前的一对璧人之间正腾起不可名状的火苗。
微微僵持了一瞬,直到清穆清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冰凉柔腻的触感,他仿佛周身遭了电击般立刻将手弹开。
就是这一闪避之间,江灵栀脸泛微红,顺势便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
原本阴冷骇人的面具下是怎样一张面容呢?
一双含情桃花眼不比宇文珀的魅惑众生,多了许多孤寂,一对墨染峰眉不似钱若涵的高傲睥睨,少了一丝潇洒不羁。
许是曾常年封闭在暗不见天日的环境下,他的皮肤隐隐透着些不同于寻常男子的白皙,在面若粉脂的映衬下,一双紧抿的薄唇竟是与宇文珏有几分相似。
其实,这样的五官在已然见惯了北罗山众位师兄俊貌的江灵栀眼中谈不上脱俗,更论不上初见宇文珀和宇文珏兄弟俩时的惊艳,可偏偏就是瞧着比之前见过的那些个形色各异的男子都更赏心悦目。
“你生得真好看!”她毫不吝惜自己的称赞,脱口而出。
清穆闻言,瞳孔微震,眼神瞬间飘忽着转移了视线,耳廓处沾染了可疑的红晕。
江灵栀将他的局促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生出几许愧疚。但她又十分清楚,一个形影不离的暗卫在以后的日子里将会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一着不慎何止是满盘皆输?
所以,他的真心和忠诚,对她而言,甚至对整个江家而言,都至关重要。
“以后,我们之间便如此自在坦然,不需要再戴那个沉甸甸的面具了,好不好?”
“好!”神思游离中的清穆答应的鬼使神差,就是他自己都微微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将目光胶着在江灵栀一双仿佛能看清人内心的眸子上,他似乎听到了胸膛里那不安分的心跳。如果不是腹中那好似刀绞的痛楚如此清晰,他必定以为此时此刻只是一场美妙的梦境。
她的笑好美,落在眼中,宛如一朵踏着莲叶灼灼的映月昙花,荡起碧海清波片片涟漪。
好想……伸手去触碰这份温暖,哪怕清楚也不过只是她刻意伪装用以收服忠心的手段罢了。
可是,情毒深重,终不过伤人伤己。
紧咬牙关努力不让她看出丁点异样,却还是在转身揭开美人榻前那一方竹帘时被她轻轻唤住。
回身,是他做梦都无法触及到的绝美笑颜。
“那个荷包,你当真丢了?”
她轻挑了眉梢,一副俏皮的模样,反倒让病态难掩的面容愈发惹人怜惜,却未及他应声便已背转过身去,微颔了首,语声婉转清扬。
“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好好歇息歇息的,我们……明日再见!”
帘外风吹如鼓,阵阵敲击着两颗本就不复平静的心。
待身后那道气息尽数消失无踪,江灵栀笑得明媚的眼眸瞬间陨落星辰。卷翘的睫毛犹如蝶翼轻轻颤动着低垂下去,抬手抚过被清穆无意之间抓握过的指尖,她嘴角涌现出一抹歉然的苦笑:对不住了,清穆!
琉璃风灯昏暗的烛光似乎跳跃了两下,她微仰了头,紧紧盯着垂直在灯座下方的一缕石榴红丝绦,久久未动,只有心底里不住对清穆说着抱歉:
芊芊师姐曾经说过,这世上没有哪个男子能扛得过美人的温柔攻势。你身份特殊,我既允你伴我左右,便会使尽浑身解数不让你有丁点生二心的机会。如此,我眼下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便是得你真心。若为此将你囿困于情,我也只能说声对你不起。今生的债,来世必偿!
月影蒙蒙沌沌,被风吹落一地枯叶的梧桐树枝桠上掠过一道黑影,好似鬼魅一般终落于海棠花后假山之间那一方凉亭上。
屈膝坐在亭子顶上,清穆垂首瞧了眼手上的面具,抬手间抚上心口的位置,凝了眸怔怔眺望着被竹帘碧纱严严实实挡住的窗橱。
忽地禁不住闷哼一声,腹中是一次比一次强烈的痛楚,事到如今,他已隐隐猜到了根源,却还是固执地不愿承认,承认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在某个人身上丢了心神。这么容易……这么心生期待。
将扣在心口的指尖缓缓移到鼻头,似有挥之不去的清香萦绕其中。
他……与姑娘指掌相合了,这算不算得“肌肤之气”?
没了面具的遮挡,脸颊上的红晕浓得竟连狂劲的秋风也吹不散半分。
腹中的绞痛似有星星点点的移动,向着心脏跳动的地方如小蚁攀爬,转移着阵地。
清穆微闭的双眸疏忽睁开,如梦初醒般地自眼底划过几许晦暗不明的情绪,再度垂首间,阴森恶寒的黑铁面具已然重新覆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