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俯瞰城市的车水马依旧难以不感慨,人一生的忙绿、挫痛、疲惫,以及被无视的努力仍难以跳脱开被更有权势的人低看一眼的命运。
普通人活着尚有意义,我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陈致雨双眼失神,空洞的眼球反射着楼底五光十色跳动的灯火,苍白的嘴角挂着一丝血痕,身上溅着乌黑凝固的血迹,破烂的双肩包鼓鼓囊囊,压在他瘦削的两肩。在夜晚霓虹的照耀下,少年没有意气风发的神情,却像都市中最多也最难被看到的阴暗一面,无力的飘荡在城市上空。
也许我活着可以衬托别人生活的幸运的话,那我的生命确实值得认可。
这就像普通人在考虑该在纠结的东西里选哪一个时,我是那个没有选项的人;普通人偶尔赚不到钱只能咸菜拌饭凑合一下时,我是不得不饿着肚子的人;普通人和一两个朋友吵架难过时,我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人。
陈致雨想着想着,又把身子往外挪了挪。
风吹的他有点冷,他缩起身子,眯着眼睛望着对面巨大的广告牌,给自己的一生开起了走马灯:
陈致雨如果当初幸运一点,就能做一个普通的小孩,但是貌似运气随意在人群中奔走时,忘记他了。
他的父亲早年就暗自抛弃了这个家庭,沉溺于能“真正带给他快乐”的毒品。当别人的的父亲能早早出门上班,亲切的和孩子妻子告别时,他的父亲正毒瘾发作,肆意破坏家中的桌椅,甚至动手打他和母亲,只为了逼迫他们交出在家中早已一丝不剩的钱财。母亲每次跪着、哭着请求他,不要再动手,换来的只有“交不出钱就杀了你们”这样的怒吼和更加挥如雨下的拳头。
于是母亲为了他,更是为了自保,她决定出门,去做点“生意”。
“妈妈会离开他的,带着你一起。”
从那以后,瘦小的他就总是和同学打架,每次面目通红,面脸抓痕的怒视着那个上午和他说:“我们都看到你妈妈在和好多叔叔一起喝酒啦!”“她还在每个叔叔的怀里都坐了一遍。”的小孩。
“真不害臊。”
这是他妈妈对他行为的评价。回去的路上,妈妈没有理会他发青的伤口,只是在不停地,不停地打电话……
不过那时他觉得,事情还是有转机的:他的妈妈不像以前一样,只会坐在地上哭了。而是变得越来越漂亮,越来越会打扮,穿的衣服也越来越花哨,也变得爱笑了。虽然漂亮的样子绝不给爸爸看,虽然漂亮衣服一件都不给他买,虽然她只会朝电话里笑。
那又怎么样呢?妈妈高兴起来了,妈妈变了,接下来就是爸爸,等爸爸也变了,变得爱笑了,那时他肯定也能随时笑起来,他们就会变成温馨的一家。
有次,他又打架了,这次对方变本加厉,一拳打肿了他的眼睛。老师打给他的妈妈,可却是一直忙线,只好让他回去找家长。他回去的时候,推开门畏畏缩缩,怕又给妈妈添麻烦,小心地抬起头,就看到了正在化妆的妈妈。
妈妈涂上红唇,坐在镜子前,转了几圈,眉眼带笑,而且没有在打电话,笑的自然爽朗。
他好高兴,他说:“妈妈,你好漂亮!”
妈妈听到声音,一下子冷下脸来,转过头来,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你回来干什么?”
他没有说话,一个抡圆的巴掌一下子扇在他肿起来的脸上:“又打架!这次打完还逃课了是不是!你和家里那个死人一个样,我在这里看见你们就觉得他妈晦气!”
他捂着脸不说话,也没有哭。
这时家里的门铃响了,门外传来男人嬉笑的声音。
妈妈拽着他,一把把他揪进了桌子底:“我求你,算我欠你的,别出来,别出声。”
陈致雨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同步和年幼的自己一起缩紧了身体。
然后呢,然后他听见两三个男人一起进屋子的声音,妈妈在笑,应该是在迎接客人,脚步声走远了,他小心地掀起桌布,看着那三个男人和妈妈一起进了他和妈妈的卧室,然后褪光衣服,露出肮脏的身子。
妈妈为什么要一起脱呢?他惊恐的看着妈妈裸露的身体和那些男人混在一起,像是暗涌的泥浆里掉进去一朵白莲,然后被裹挟在其中,消失不见。
妈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男人们的欢笑声像死神一样游荡在这个家里,像是在寻找他的身影,好把他拖出来啃食的尸骨无存。
不知道看了多久,有个男人从卧室出来,看到了钻在了床底目瞪口呆、身体早已麻木的他,目光和他对视上:“我靠,这咋还有个死孩子?”
另外两个男人闻声也什么也不顾的从卧室出来,纷纷向他围去。
他没有看那些男人们,他看向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泄了一口气,接着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比那些男人都凶狠。
“这不是你的孩子吧?柳小春?”
有个人揪着他的胳膊,把他顺势拖出来,指着他眼睛上拳头大的包,转头问母亲。
“我不是,我就是看门开着,想进来要点吃的。”
他看着张口无言的母亲,提前说道。
那男人们上下打量着他,看着他破烂的衣服和肮脏的面颊,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
他看向母亲,她吃惊的同时,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小春这么年轻漂亮,怎么可能有孩子。你小子,偷东西敢偷到家里来,长大了能是什么好东西,这不得让我们教育教育?”
说话间,又把他推倒在地,也许他们下半身运动完,也打算用用上半身。
他被按倒在地,默不作声,看向母亲。母亲手忙脚乱,似乎是打算阻拦那些男人,最后翻出了她包里的烟,扭过头点燃一只,抽了起来,肩膀剧烈抖动着。
“妈妈是在担心我吗?”他想着,嘴唇微张,又一个巴掌向他脸上扇去,他感受了一下力度,和爸爸好像,差不多。
“不用担心,应该抗的过去。”
再醒来是晚上,他感觉被什么柔软光滑的东西包围,意识模糊间往里缩了缩,但清醒过来后,往四下一看,周围全是黑色的大塑料袋:他被塞到了垃圾堆里。
外面还有点小雨,但他觉得,觉果然还是要回去睡。就又拖着身子,打算走回去。结果他的左脚一着地,就打滑了。他心想,不会被踩折了吧。但是幸好右脚还是可以动的,他就这样,一瘸一拐走了回去。
门打开的时候,只有妈妈,妈妈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他看向妈妈身后,没有爸爸,但是家里一片狼藉,应该是爸爸刚刚出门了。
妈妈的脸上还有新的伤口,肯定因为刚刚爸爸打他的时候,他没能够及时回来,不然或许能为妈妈扛下一点。
“妈妈对不……”
他话没说出口,妈妈突然“噗通”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大声哭了起来:“我对不起你……我以为他们把你打死了,就让他们把你丢了,你还活着……太好了……我不配做你的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说话,他不想说。
他感觉妈妈抱着他,好像和被垃圾袋围着的区别是,妈妈会动,还会发出声音。但妈妈是温暖的。
那晚,妈妈抱着他去了医院,一直抱着他,让医生给他治病,他现在觉得,在那一晚死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起码真实而温暖,就这样一直被抱着,一直感受妈妈的温度,还有心跳声,还有陪伴。
他确认过幸福后,沉沉睡去。
那天醒来后,他就再没见过妈妈。摸了摸枕头,下面压着一叠钱。
“妈妈会离开他的,带着你一起。”
妈妈实现了诺言,但只实现了前半句。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老人,她说是妈妈带她过来的,会代替妈妈好好照顾他。
“妈妈不会回来了吗?”
老人不语,只是心疼地摩挲着他的头:“我苦命的孩子……”
他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积攒的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妈妈不要我了。”
老人抱着他的肩头,一声不吭,却也是回答。
那是他自从有记忆以来哭得最大声的一次。
那个老人让他叫他奶奶,他就叫。奶奶本身也没有什么工作,唯一的家产还被爸爸偷去了。现在每天靠着捡瓶子和卖手工艺品和缝补东西挣钱。
自从跟了奶奶后,他就再也没回过爸爸妈妈的家了,虽然房子住的没以前好,但是他还是感到心满意足,没有人再肆意打骂他,再和奶奶说过打架的事后,奶奶带他转学,他虽然仍旧是那个贫穷不受待见的小透明,但也比以前好多了。
至少是精神上的。
为了积攒他的学费,奶奶把所有的钱都留下来给他用,平时也尽量给他吃好的,他不好意思拒绝奶奶的好意,就偷偷逃课,跑去超市偷偷打工,发传单,擦地,或者靠自己成绩不错去给别人小孩当家教。
补上学费后,再回去告诉奶奶:“学费降低了。”
奶奶就会数着钱和他说:“真好啊,社会,读书要的钱越来越少了。”
他跟着笑,但不作声。
学习好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便利,他读的虽然是好的私立高中,但进去的人多是有钱人家的子女,学习成绩好的人在这其中很难不受排挤。他也曾被叫去厕所一顿羞辱,然后浑身湿哒哒的回去座位,承受着异样的目光,考试或者接着上课。老师们也没有因为他成绩好过于偏袒他,虽然确实对他寄予希望,但他又总总是频繁逃课。甚至包括领导来查岗的时候。
老师们因此对他受欺负一事置之不理,一方面是对他常常逃课的惩戒,一方面是欺负他的人不是家境比他优渥就是家境比他优渥,或许,这个学校,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家境”而不敢欺辱于他。
他就那样平静的承受着本就不公的一切,安静的生活在被胁迫的狭小空间里,不过至少在这空间里,他还有奶奶,有一个温暖的属于他的归处。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在路上捡到一张被人丢下的彩票,然后捡起来打算碰碰运气去兑奖,竟然中了200元。
他拿回去,告诉奶奶,奶奶欣慰地说,这可是你的好运气,奶奶给你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