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全是大火烧焦的痕迹，道边的残雪沾满污泥，城内尸横遍野，没有人处理，到处可见腐烂的尸体散发淡淡的臭味。

当日被困的燕骑军，如今已剩不足百人，迎接玄珑的将士带着隐忍悲愤的哭腔，告诉她这一个多月来，南朝数次想攻入绥城，都被他们艰难地抵挡住了。

玄珑跟在他身后，看到路边躺着的零散伤兵见她来了，纷纷挣扎着起身朝她跪地行礼，那名将士最后声音嘶哑地道，“卑职等人不负陛下所托，守下了绥城。”

他们都不知道，绥城早已是北朝的弃城，从燕北宁兵变的消息传入盛京的那一刻，他们就成了北朝的弃子。

北朝从未有过援救的想法，然而城内的这些将士凭借忠肝义胆，拼死守下了绥城。

燕北宁恐怕在这长达四十多天的围困里已猜出了绥城是何处境，所以他宁可自断一指，只求玄珑来见他一面，让她知道他与这些士兵不是北朝叛徒。

最后，玄珑在一间破败的砖瓦屋子里看到了燕北宁。

寒冬阴霾的天空下，被烧毁了大半边的屋子裸露着残余的房梁与砖墙，焦黑的灼烧随处可见，还剩半边的角落被布置成了临时的落脚点，那里的枯草堆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听到脚步声，草堆上的人形艰难地动了动，随即抬起头来，与她对上了视线。

玄珑只能从那双熟悉的双眼中认出来眼前的人是燕北宁。

他一身盔甲破烂，披头散发，脸上沾满血污，玄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即使是最落魄、最失意的时候，他仍是骄傲矜贵的侯府世子，他生来光鲜，从未有过哪一刻如眼下这般狼狈凄惨。

见到玄珑后，他原本干涸的双眼亮了起来，似乎想起身，然而才一动，便失了力气往旁边倒去，玄珑上前将他用力扶住，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腐烂味。

他的腹部烂了一个大口子，不知坚持了多少日，已隐隐可见腐蛆。

刹那间玄珑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难受得无法顺畅呼吸，她想扶他起来，离开这里去找大夫，然而燕北宁仿佛察觉到她的意图，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

他声音虚弱地开口，“陛下，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朕……”

燕北宁轻声打断她，“离开盛京前，我伤害了陛下，我知陛下心中怪罪我……”

“别说了！”玄珑吃力地想要扶起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该喊人来帮忙，“我带你回廉军大营，那里有大夫跟药草……”

“陛下，我活不了了。”燕北宁的声音轻得像烟，“我是为了见陛下一面，才撑了这么多天。”

“还没见到大夫你就知道活不了了？！”玄珑终于失控地厉声脱口而出，她的眼眶发红，眼底涌上泪水，“你给我站起来！死也要撑到我替你将大夫喊来！没到最后一口气谁也不准说你活不了！！！”

燕北宁静静地盯着她瞧，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上轻轻动了一下，虚弱地笑了笑。

他吃力地抬起手想抚上她的脸，玄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嘴角流下的咸而苦的液体，她咬牙反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你要是在这里死了，这辈子都休想我原谅你！”

燕北宁的双眼微微发亮，多了一丝神采，“有陛下这句话就够了……”

玄珑咬牙狠狠地瞪着他，眼泪仿佛无法停止，声音颤抖得厉害，“我还没说要原谅你……”

“我知道陛下心里有我。”燕北宁眼底浮出一抹柔和的神色，带着淡淡的眷恋，“可惜我明白得太迟了。”

“初次见面时我整日缠着你，你分明不耐烦，却也没有强行赶走我，一直以来纵容我的人是你……阿玉，我好想再一次待在你身边，什么都不要也可以。”

他的声音低下去，身子倒在她的膝上，握着她的手，无限眷恋地贴在自己脸侧，闭上双眼，“最后能见阿玉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阿玉，最后一次……你能不能亲亲我？”

眼泪从她眼中落下，滴在他的脸上，她颤抖着手抚摸着他的脸，深深低下头，冰冷颤抖的双唇轻轻贴在他的额上。

一声叹息从他唇间溢出。

到死玄珑也不肯骗他，他也没能等来她的爱。

“若有来生……”他的声音微弱了下去，许久都没有说出剩下的话。

玄珑怔怔地低着头看着怀中的人，他的脸上仍维持着那个淡笑，只是已经没了呼吸。

眼泪如雨落般滴落在他的脸庞上，寂静灰暗的天空下，响起了压抑在喉间的泣不成声。

远处的将士一个一个跪下来，朝废屋的方向用力磕头。

这场漫长的、寒冷的冬天，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