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内很宽敞,不高,正对大门的一面木墙全做了神龛,下头堆满了捆扎好的干糯禾,每捆糯禾上都立着三四个纸人。往前,放满了竹篮,篮子有大有小,皆装有一碗生血,一钵生糯米,糯米上头压着一只鸭蛋。
莫枭扶着萨金花上前,老人家摆手,站定,神情肃穆,念念有词。而后,取下架在一侧的鸟头漆紫描银短杖,挑下一块白布。
恩公莫黎。
莫枭看过去,霎时,眼泪翻涌,年近五十的老者双手握拳,双膝落地。
萨金花长叹,将木杖放回、白布叠好,递出去,然后,离开。
木帘坠下,重归于静。
时间流逝,身躯颤动。手捧灵布的身影,终于伏到在地。
白布蒙冤,孩儿不孝;为官不治,孩儿不德;避京归野,陷百姓于水火,孩儿无道!
记忆汹涌,复燃于脑海。
百族世伯的真心真假难辨、越州官员声势浩大的吊缅、外甥位高权弱、长姐长兄熬红双眼、悲痛欲绝的老母、惨死的乌依达……
十七年了。十七年了!
木帘晃动,莫枭闭眼,抬起上身。
萨金花捉来一只小鸡,又带进来鱼、米、茶、酒、肉,还有一只活的蜘蛛。几趟下来,已气喘吁吁。
莫枭起身,帮忙从搬来木柴,生火,二人将东西摆放整齐,萨金花才缓缓坐下。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像是千里之外的母亲。
她语调缓慢,静静讲述。
“我的男人叫岁勇生,随你父亲出生入死、进京封爵。两年前,他才回到萨玛神的身边。”
“你看,他的灵牌,就在你父亲旁。”
“你知道,他走前是怎么嘱咐我的吗?”
“他啊,叫我活得更久一些,要找到莫小将军,莫都尉……”
“要找到害死老将军的人,无论那人是百族的还是汉人,都要你手刃杀父仇人……”
“他还说,要叫莫都尉替我们百族死去的族人声张冤恨,要让那些不见天日的族人重新回来,要你,像你父亲一样,给越州带来清明。”
“孩子……你呢?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想的?”
……
宽阔的背影似一座老山,沉默,长久的沉默。
萨金花拍拍他的肩膀,似自言自语,“……那就让萨玛神……告诉我们吧……”
老人家捉过小鸡,祭词轻轻飘上空中,鸡鸣渐渐减弱。
青烟从萨玛祠内幽幽升起,岁榕江等人看见了,一一弯腰,神情庄严。
颉额跑得满头大汗,抬头,瞧见了祠庙上的那缕青烟,咬牙,一跺脚,拐道去了寨后。
等在山道旁的她,心急如焚,怎么还没回来。还没回来!
“敢打小爷!爷叫你趴下来认祖宗!”
“呸!”吐口水的小子一记拳头砸去,要不是卫七眼疾手快,那小爷的脸就青了。
邓石冲过去,拦腰抱住一个高个子,腿一钩,将人“扑通”摔倒在地。
玉子腰上挨了一脚,追过去,短铩乱劈。
孙薇薇撸起袖子,只一招就被人放倒,被牢牢锁住,嘴却还在乱叫,气势不能输,“流氓!流氓!”然后,瞧准机会,在一截黝黑的肉上咬下去,“啊!啊——”
谷阿粲、刘阿桥和阿衫、阿来等六个孩子,已经打到了地上,谁也起不来,谁也不愿撒手。
谷善兮抢过卫七别在腰间的匕首,一脸凶狠,匕首上沾了血,她的手臂也被划开。
刘蓼儿被拦在一旁,干着急,“阿善阿善,你流血了!”
这完全是以多欺少。卫六见参与的人越来越多,“观战”的人也越来越多,大人们却依旧被隔绝在视线之外,干脆将一人的衣袖划断、扯开,用作绳索。
“你!卑鄙!卑鄙!”少了两只衣袖的少年脸色涨红,大嚷。
卫六冷着脸,将两捆少年绑在一起,押着他们坐下。卫七有样学样,只不过,是把卫瑾和他们几个家伙捆了。
“卫七!解开!给爷解开!”
“爷,您就忍忍,忍忍,有人来了。”卫七小声提醒,垫了快帕子进去,免得绳子勒着小主子了。
颉额终于领来了人。
为首的是一名高约七尺的十五岁少年,青布包头,黑色侗布立领襟衣,外罩一件短坎肩,同色长裤、绑腿,一双侗家草鞋。
他身后的五名少年,也作类似打扮,风尘仆仆,除去那言行举止,与寨中的少年无二般区别。
岁阿森的汉话异常流利,礼仪熟练、自然,对着卫六、卫七行礼,“请您将他们都解开吧。我保证,他们不会再动手了。”
“他们””自然指侗家少年。
卫七看了眼撇开头的两捆少年,拱手,“好说,好说。”
可谁知绳子刚解开,一个人就冲出来,拿着短刀,卫六一脚踢掉那武器,另一道身影扑了过去。
两个侗族少年你来我往,更仔细瞧,其实是那年纪稍大的在教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