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开始清醒地意识到。
虚弱,
疲乏,
淡漠,
身体里有凉意泛出,一切皆非梦境。
她看到鲜血淋林的肋骨、管子、刀片与疮疤从时空之外扑面而来,化作一切,她拒不承认的一切。笑得开怀的小女孩从她身边跑过,穿越山林、趟过溪流,在高高的崖壁上尽情大喊,汗水滴落,面颊红润;她看到小女孩又在村舍外打架,与男孩子扭作一团,狡黠的双眸闪亮一身布裙;她看到她修瓦、劈柴、生火、担起无人院落里的湿柴,摊晒......
乌云密集,呼啸而来。
“哎哟,要下大雨了,快收衣......”
“快叫闺女回来,莫贪玩了。”
“得把蓑衣披上......”
人们步履加快,青石板一颤一颤,齐齐朝着家门的方向张望。
谷善兮走着。轻,而且慢。
街道两旁,不仅仅仅是窗户合上了,大门也闭紧,挡雨的木板纷纷竖起。除了为维持生计而奔走的男人女人,其余人,都匆忙躲回家中。
洪流倾斜而下,如她心中郁积半月的哀痛倾颓而下。疲惫,而且虚弱。
脚趾很冷,一深一浅踩进滂沱的大雨之间。谷善兮闭眼,任由雨水顺长发、衣襟、裤管然后曳曳跌落,跌回那个空空荡荡、只容得下小女孩单形只影的朦朦院落。
多么想回家。
泥泞的空气里扬起竹香,依依窗格内素色长衫的少年人来回忙碌,或坐或站,沸腾的花茶与朱砂、藤黄、石青的淡淡姿态共同铸就了一座清灰剪影,剪影里隐约透出另一道幽幽倩影......
是阿娘。
阿娘。
我的阿娘如何就变成了那样惨淡、青黑、颓靡的模样?在我面前就此凝住呼吸,褪去生命带来的鲜活色彩?阿娘......阿娘,阿善真的好想好想您啊......
一阵大风吹过,仿佛带着缱绻眷恋,牵起她的衣袖,抚摸她的脸盘。阿娘!
谷善兮踉跄追去,心中万千疼痛。
“呼——呼——”
大风的裙摆掠过,带走那沉睡后醒来的落叶与泪,女子歌喉婉转,数九寒天奔来,“......成闰暑与寒,春秋补小月。念子无闲时。折杨柳,阴阳推我去,那得有定主?”
思念被掀起,思念之下却是恐惧。谷善兮湿润的脸上,双唇颤抖,巨大的阴影追赶她,将将将她吞噬。
啊!
不要!
胸前如蜈蚣一般曲折的伤疤如高温灼烧,腿上的三点朱红如被坚冰凿穿,痛!阿娘!阿善很痛,很怕,阿娘!她竭力呼喊,声音细若蚊蝇,咽喉以下胸腔之上的中间地带,生生被人折成两半。
水花四溅......
“谷善兮!谷善兮!”
“喂!你有没见到一个小姑娘,这么高!”
“站住,等会儿......”
紫色深衣穿梭在小巷中,逮着人就大声追问,狼狈不堪的行人纷纷皱眉摇头。嘶——这个毒蝎子去哪儿了!卫瑾和心中窝火,像只无头苍蝇,急躁,还有懊恼......
少女抹掉脸上的水,取出路引,守城的卫兵因急雨而不耐,收了银子,遂匆忙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