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男人问起,妇人顺势坐在炕边倒茶,一撇嘴道:“才过去多久怎会不记得,城里各处贴着的悬赏告示还在呢,提供线索赏五十大洋,一场大火烧得啥都不剩,又是大雪夜,哪来的线索。”
“听隔壁王嫂说,那天早上她侄儿跑去亲眼瞧了,没一个逃出来的,有说是土匪寻仇的,也有说是下人护卫监守自盗的,可见这太有钱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听着自家婆娘八卦,男人心里忐忑不安。
男人姓周名安平,是丹江城春晖幼小的采买干事,每日不需坐班,只要将学校所需物资备齐即可,因他与学校几大校董之一的周家沾亲带故,才谋了这份油水差事。
庄家这个大股东出事,学校乱了一阵子,后来公推周家主管,行事自有别于从前。新聘的校长说时局艰难要减薪资,还将收留的孤儿撵了出去,引起部分老师和干事不满要罢课,周二管事找周安平,便是要他暗中观察,将牵头的找出来交给警局,来个杀鸡儆猴。
他自然是认识庄静安的。
“说起庄家也是可怜,就独活了那个当营长的少爷,听说是有紧急军情当晚赶回军营,这才逃过一劫,而且,半路还遭到截杀,一群人护着他,九死一生的逃回军营,受了很重的伤。”
男人闷声闷气道:“别瞎说,弄得你啥都知道一样。”
“这可不是我瞎说,就上月初的事,那段时间你送咱松儿去北平读书不在家,我记得是初五那天下午,庄营长带着一群兵进了城,跪在废宅子前一通大哭,好多人都瞧见的,这能有假?后来还找城防巡警干了一架,说是他们放匪入城啥的。”
男人一捂妇人的嘴,朝外瞧了一眼,低声道:“你真胆大,这些话不许再讲。”
妇人原是怕了,却又故作不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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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同你在自己家里唠几句,外人我也不稀得说,当家的,真要是土匪入城可咋得了?”
男人喝了口茶,缓缓道:“我只说两桩事你便知道这其中凶险。”
妇人平日无聊,最喜听奇闻八卦,自家男人在学校里任职,儿子周松读书优秀,得了老师的推荐能去北平上学,自觉比街坊邻里多几分见识,便催促道:“快说来听。”
“第一件,庄家养了二十几匹好马,还有一群护卫,领头的是老管家庆福的大儿子喜顺。一年多前,一大群盲流不知被谁撺掇来抢学校里的粮食,那日我正好也在,这喜顺拎着根木棍一纵身就上了高墙,一个人便把人打退了,至少上百人,乌泱泱一大片,你说他厉不厉害?想来比那戏文里的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也差不离,这般好汉却死得无声无息。”
妇人倒吸一口冷气。
“第二桩,不管是寻仇还是杀富,要拿下庄家,没有几百号强人是成不了事的,且庄家不是在城外野地,而是在城内。如果真是外来土匪所为,四五个就罢了,这么多人带刀枪入城,守门当兵的全都眼瞎么?”
见妇人还想再问,男人不耐烦道:“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说这么多是让你嘴上把门知道深浅,大半夜的,睡觉。”
男人躺下后,一夜辗转反侧。
清晨起身离家前,顶着一双乌青眼冲妇人道:“我瞧门外的小叫化子一个瘸一个瞎的,平日里若有吃剩的送他们些。”
“哟,这是干啥,你这老抠转性了?上回我给了你还骂我。”
男人假咳了几声,道:“这不是怕被赖上嘛,又不是让你每日都给,松儿求学孤身在外,算是替他积福吧。”说罢,开门忙去了。
是年夏,帅府欲收回铁路与罗斯帝国战起,北军以一隅之力,对抗罗斯军械之师,无数男儿血染疆场,可惜双方武备悬殊,又金陵方面山头林立、人事纷扰下未派兵相助,终半数精锐尽失而不得胜,只便宜了久候的黄雀。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不觉已经两载。
世间人事变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高升富贵,有人一夜赤贫。
两年间,庄静安也偷摸回过庄府,那里已被铲平,重新建了几间宅院出售,卖给外来不知情的商贾洋人。
坊间传闻此为庄瀚菁伤心地,不愿再回,便卖给他人,又有人说是没有庄家作后盾,养不起多出来的兵,只能卖了祖地应急。至于一年热孝刚过便娶了周家大小姐周碧云的内情外人更不得而知,其间种种当时盛传,随着时光流逝已渐渐淡出世人视线。
至于那日庄瀚菁祭拜庄家逝去亲人,庄静安听说后赶去时正是与城防干架的当口,乍见久别的父亲,他本急着上前相认,却突然停住脚,躲在不远处再三打量马上之人,半晌后转身离去,其中缘由唯有自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