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见立柱把有德拽了进来,建平头都没抬,随便招呼了一声,继续读着手里的两页纸。
“坐、坐、坐。我给你泡茶。”立柱把有德按在椅子上,正对着建平坐下,热情地招呼着。
“不喝了。不要拿公家的东西做你敢不的人情,有这个心就够了。”显然,话是说给建平听的。
建平还是头都没抬,专心地读着手里的文件。
见有德一进来矛头就对准了村长,他把准备泡好再端过去的茶拿到了有德面前,慢悠悠地往杯子里倒上了开水,然后又把暖壶放到了文件柜旁边的矮柜子上,转身坐在了有德旁边。
“不管是公家的还是私家的,我泡的你只管喝,我不算你喝公家的就行了嘛。干嘛较这个真呢?”立柱半开玩笑着说。
“不是我较真,是我不敢像你们一样。我自己的馍馍都烙不圆,没有那么多的酒瓶子去喂到村上、乡上、县上的官员的嘴里。所以我不敢喝。”有德憋着的一肚子气,开始慢慢地往外撒。
“哈哈,哈哈。咳……咳……”立柱干笑了两声,眼睛瞅着建平,假装着咳嗽了起来。
“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敢在人前说,也不怕在你们面前说。”有德一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的态度。
“都是一个庄子的人,没必要闹得这么僵。在名额分配这个问题上,张家觉得李家的名额是请吃饭吃的,马家觉得王家的名额是喝酒喝的,这都是很正常的。人嘛,总归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所以,村部也根据县上、乡上的政策搞了个公示栏嘛。只要还在公示期内,所有人都是可以提出异议的。”立柱耐心地向有德解释着,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漂亮话说得看起来滴水不漏。
“哼,话说得好听。”有德点了一支烟,给立柱递了一根,朝着建平瞪了一眼。
“哈哈,你看你说的。你就说这些名额里你对哪个有异议嘛,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商量看应不应该嘛!”立柱点燃了有德递过来的烟,眯着眼问道。
“我对别的名额都没意见,既不说他们是请客请来的,也不说是喝酒喝来的。我觉得都应该给。我有意见的是你的名额,你觉得你们两兄弟应该要这笔钱吗?”有德质问着他们。
“之前协商给你三万,让立柱拿上两万,这不是你不同意嘛。还告到了乡上,也没告出个所以然来。村里的名额也不能浪费了呀,只能全写成立柱的名字了。这个也是村部所有人协商一致的决定,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专断独行!”建平放下手里的文件,靠着椅背不急不躁地说道。
“是啊,我是没告成你,那是我没有本事。但不代表你们村部一起商量的决定我就必须支持。五万没有,三万也没有,我现在也不要啦。我看啊,这钱还是你们两兄弟留着花吧,到底是开成养殖厂还是开成酒厂!”说完有德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别急。还有事和你商量呢。本来要到你家去的,正好你来了,我们就在这里说吧。”建平朝着立柱使了个颜色,立柱站起来又把有德按到了桌子上。
“别着急走嘛。把事情听完了再决定走不走,说不定听完后你还上赶着了呢?”立柱嬉笑着斡旋,把茶端起来硬塞到了有德的手里。
“你们是官,我是民。你们和我有什么商量的?你们直接定好了公示呗。”有德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没好气地说道。
“本来我们也不想和你商量,但这个事情的主还得你做,要是你不愿意,到时候我自然也会找别人商量的,这个不用你提醒的。”建平有点儿不耐烦。
“你给他说吧,立柱。你的口才好一些。”建平对着立柱说道。
“好。好事啊,有德。”立柱应了一声建平,又和有德套起了近乎。
“有事你直接说,别卖关子。你们两兄弟能给我谋什么好事?”有德的眉毛快挤到了一起,眉心里皱出了一只二郎神一样的“眼睛”。
“你看看你,总是对着偏见,摆出一副‘泾渭分明’的样子。这次啊,你可真得感谢村长呢,感谢他给你谋的这个好事。”立柱喜欢在外人面前称建平为村长,就像喜欢听别人叫他文书一样。
“你快点说。一句话非要掰成三句半,显得你唾沫多是不是?”建平不耐烦地教训了立柱一句。
“哈哈,这不是想着吊吊有德的口味嘛?好了,我也不卖关子了。有德,我哥在乡上争取了一个开苗圃的名额,专项无息贷款十万,你看看你有没有兴趣,要是你还是不要,或者还是要去乡上告我们,我们就重新考虑啦?”立柱一边宣布着事情,一边开玩笑地挖苦着有德。他觉得有这个好消息做挡箭牌,有德接受起来这些挖苦和讽刺也能不那么激动。
“嘿,这是好事啊!”被立柱猜中了,有德果然没有关心他的挖苦和讽刺,或者说有德的性格他能在瞬间过滤掉那些他不愿意听的话、抛弃掉他不愿意负担的情绪。
他直起了身子,喝了一口茶,把喝进嘴里的茶叶吐到地上说:“这件事我是再合适不过了。要是论打点苗圃,整个张庄,就是整个巩昌我相信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这事不用商量啦,我觉得就这样定啦!”
有德很激动,忘了他和建平的矛盾,也不管这是不是最终的决定,也不管他到说了算不算,他倒是像村长一样先给决定啦。
“你看你,简直是娃娃性子,一会儿笑,一会儿闷着脸,一会儿又闹个不停!啥事不都得讲个程序嘛。现在是你同意了,村部不还得商量嘛,村部就算通过了,还得乡上同意哩!”立柱见有德喜笑颜开,反倒打起了官腔。
“哈哈,你们商量的决定,肯定也是我嘛。不然怎么首先和我商量起来了呢?这个是大好事,我有两瓶好酒,今晚到我家来商量来嘛。”有德没管立柱的官腔,内心里早乐开了花,性子一起来又答应了一场酒。
“那感情好。你张有德的酒一般人可喝不到呢,一个不高兴说不定就能喝到了乡政府去了。”立柱的挖苦依旧不依不饶。
“是这样,你同意了就好了。抓紧准备材料,把家庭情况和未来苗圃的用地、以及准备种的花、草、树都先列个单子,到时候我也好给乡上报。这可是乡上重点抓的项目,你得重视起来!不能丢了我的脸,也不能丢了咱张庄的脸!酒的事,慢慢再说。”建平脸上毫无表情,郑重其事地嘱咐着有德。
“好,这次,你真是办了件好事!”有德朝着建平笑了笑。
“你少告我两次,我就谢天谢地啦。看你刚才那架势,我李家的祖坟说不定哪天都能被你给刨了!”建平瞪了有德一眼。
“哈哈,这事一成,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你当你的村长,我当我的苗圃园主,井水不犯河水,张庄自此平安哩。”有德心里对建平的成见减轻了一些,但始终不愿意低头认错。
“那可不行。苗圃名额给到你,村里的检查、乡上的检查,甚至县上都有可能来呢,怎么能井水不犯河水,未来我们打的交道才多呢。男人嘛,一笑泯恩仇,一酒解千愁,就让过去的事过去吧!”建平大度的说道。
“你能过去,我有什么过不去的!就按你说的,一酒解千愁,酒到我家来喝,愁解不解得了,那就在你啦!”有德也不是小气的人。
“好好好,有德不生气,万事如意。”立柱看着和解的二人,开了个适时的玩笑。
有德从村部里出来,看看跳舞的婆娘,看看下棋的众人,便朝着家走去。他是一分钟都不想耽误,要把时间花在准备材料上。来喜喊他过来杀两盘,他笑着拒绝:“时间可不等人,会在指缝里偷偷溜走啊……”
走到那些被他点燃又被他踩灭的枯草跟前,他瞥了一眼,然后对着这些黑色的灰烬说了句“你们的春风也快来喽!”,而后便径直朝着家里走去。
是时候扫起那些玻璃渣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