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雄州军离开后,联军进攻的势头仿佛一下子被遏止住了,连日来禁军数次搦战,都闭门不出。
禁军大帐中,中平帝正与群臣商讨对策。
他说道:“这几日,叛军收缩起战线,莫不是等东南各处援军?”
“陛下,”方胜说道:“以臣愚见,叛军纠合了诸位藩王,声势极大,我军虽是正统,但半壁江山已失,不宜久战啊。”
中平帝点了点头,对方胜的判断深以为然,他把目光投向雷霆,却见雷霆的目光不断地在地图上来回搜索,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
他不由得问道:“雷爱卿,方将军说我军不宜久战,不知爱卿可有别的看法?”
听到中平帝的询问,雷霆道:“陛下,方将军所言极是,臣也认同,我军孤弱,利在速战。虽有小胜,但也未能挫动叛军的根本。”
“那爱卿认为,如何能挫动叛军的根本呢?”
雷霆的手划过这张精美的地图,忽然,骈指点在一条长长的狭道上,“破敌之机,便在此处!”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叛军军势浩大,每日都需要庞大的粮草运转,倘若我们把他们的运粮甬道给切断,”讲到这,雷霆收住了声音,看向沉思中的中平帝。
“叛军将不战自溃!”他微笑着把后半句说出来。
就在此时,吴庆却提出了反对的意见,说道:“叛军中能征惯战者不计其数,宁王玄丰更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这手断粮道又怎会不加以防备?禁军的正面战力不如叛军,依我看不如另谋他法。”
听得吴庆这么说,中平帝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犹豫。
见中平帝似乎有所动摇,雷霆急切道:“只此一法,方可挫动叛军根本,别无他法!”
两人相持不下,雷霆是个武夫,见吴庆一直反对,当下火气上来了,一拍地图,道:“吴相既然质疑,臣愿领本部八营兵马亲自前往,倘若不胜,愿领军法。”
吴庆冷笑道:“忠武伯倒是好胆气,这粮道若能劫成,本相亲自为你牵马绕营一圈!”
一直没有发言的单通在旁细细看着中平帝的脸色,历事三帝,单侯府能够一直屹立不倒,可不只是靠着先辈的恩泽,更有他长袖善舞的功劳。哪怕是中平帝除掉了魏重、陈生,收回了一部分权力,却也不得不倚重于他,联结五侯府,持身中立,是他的政治姿态——我不惹事,但我也不好惹。
面对雷霆和吴庆的争执,中平帝居然默默旁观,一言不发,单通感觉到一丝不寻常,他开口道:“陛下,臣以为不妨让忠武伯一试。”
“哦?”中平帝看了过来,仿佛不带任何感情,缓缓问道:“单侯莫非也认为忠武伯所言在理?”
单通的心不由得“咯噔”一声,他明白了,中平帝在忌惮,忌惮雷霆,甚至是忌惮八营兵。
禁军屡屡战败,可八营兵却不断地创造奇迹,这本该是好事,可雷霆是孝悼皇帝培养出来的将领,八营兵是孝悼皇帝挑选出来的健卒,现在要对付的是孝悼皇帝的三个亲弟弟,到底雷霆会不会像之前所说的那般忠诚呢?
从首战便可以看出,八营兵对中平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忠诚,或许是磨合期还没适应,又或许是雷霆这班武夫在政治上的短视,只计较了战场上的得失,可中平帝是从宫斗中夺取大权的,毫无疑问,对臣下的忠诚,他是非常敏感的。
中平帝不是不知道偷袭粮道对联军的致命性,可倘若雷霆一直胜利,平定了叛军,该如何封赏呢?这群骄兵悍将连禁军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能节制得住呢?
平定诸王之乱,不啻于再立江山,这可是泼天大功啊,中平帝不信任雷霆,他在害怕,赶走了几匹狼,养出了一只猛虎。
可当前的局势,鹿死谁手,还未尝可知啊!
他微微叹了口气,忽然下拜,道:“陛下,在行军打仗方面,吴相不如忠武伯,忠武伯既然愿意亲自前往,何不让他一试?臣虽不知兵,但也明白当前局势容不得我们再拖了。”
徐罡、左丘等四侯一看单通这个态势,也不顾得考虑有什么深远意味了,马上统一阵线,纷纷下拜道:“臣等附议,请陛下让忠武伯一试。”
见五侯一同表态,中平帝似乎也有点压力,当下道:“既然五位侯爷都如此说,那便让忠武伯前往吧,希望爱卿能旗开得胜。”
雷霆领命,朝中平帝拱了拱手,转身便出了营帐。
看着雷霆的身影消失在了帐中,中平帝对着众人挥了挥手,意趣阑珊地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鱼贯而出,唯独单通留了下来。
中平帝看着这位老臣子,问道:“单侯莫非有什么事要对朕说的吗?”
单通盯着中平帝,毫不避讳地说道:“陛下明知吴相不知兵,却放任其打压忠武伯,莫非是害怕忠武伯尾大不掉?”
中平帝没有正面回应,避开了他的目光,沉默半晌,忽然问道:“朕的皇命如果下到八营,你说,他们是听朕的,还是听忠武伯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单通说道:“雷霆是一员难得的大将,孝悼皇帝能用他顶替齐慕之统领八营兵,必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陛下既然起用他,就不妨信任他。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要多考虑啊。”
“八营兵是一把锋利的宝剑,而陛下正是挥舞这宝剑的人,只要挥舞得当,万事皆可定。”
“单侯所言有理,朕已清楚,你且退下吧。”中平帝似乎接受了单通的说辞,不愿再听,下达了逐客令。
他孤独地在帐中踱步,不时抚摸着架上那把宝剑的剑柄,忽然,“锃”的一声,宝剑抽出些许。
秋水般的剑身上倒映出他百感交集的脸庞,又是一声“锃”,剑被推了回去。
“八营兵是宝剑,可剑柄倘若带刺呢?朕还能拿起来吗?”他扶着架子喃喃地自语,思绪又回到那个争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