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五更声起,都城宵禁已过,沈钺钧从卷堆里抬起头来,揉了揉太阳穴,熄了油灯后便离开了。他一夜未眠,身心都乏得厉害。
城南巫蛊案只不过是人为竖起的幌子,皇上限一月内抓捕到真凶——前朝镇南侯封傅斯宵,但那些全是放在台面上的话,其真实意图朝内不言而喻。
这事儿要办好了,加官晋爵是小场面,荣华富贵更是不在话下。真正让朝堂上下趋之若鹜的原因是不老秘术,所以若是办不好,惹怒了圣威,那时就不止于办事不力的下场了,诛九族也未可知。
官场之上各大势力盘根错节,他疲于交际,平日里又我行我素,树敌颇多,这苦差便是遭人算计揽上的。
若是大功告捷,政敌到时必站出来邀一个举荐之功,反之,若此事未成,踩他下去倒也是他们乐见其成的。
他暗骂了一声,“好一手如意算盘!”
接着放慢了步伐,心中腹诽起来:傅斯宵失踪的这数十年里,梁帝前前后后派出去多少影密卫明里暗里地追查,更遑论大翰谍网之广,这都找不着,我又上哪儿找他去?周潇疾这个酒囊饭袋,尽使些鬼蜮伎俩,拥兵自重算计忠良的缺德事儿没少干,他这回能放过我?小爷这沈字倒着写!
……
冤家路窄。
“沈大人,更深露重的,这是往何处去啊?”
沈钺钧乜了一眼,不耐烦道:“回府。”
周潇疾故作捧心状,“嚯!这是自意满楼才回?沈兄好兴致!”又撞了下沈钺钧的肘部,拉长声音啧啧一声,“近来城内人心惶惶,百姓白日里尚且还结伴出行,更别说晚上,沈兄倒是会挑时间,竟如此急不可耐,也不怕被巫术附体,榨干了阳气。”
见对方不理,他自讨没趣地干咳了几声,这才正经起来,说:“周某人奉陛下之命,亲自带兵巡查,沈大人——“他顿了一下,侧起头挑衅地看着沈钺钧:“彻夜未归,是否可疑呢?”
还不知道拜谁所赐,真是有够替你害躁的。他这么想着,嘴上倒也不留情:“周将军这脸皮,不知赛咸阳城宫墙如何?”
周潇疾闻言咧嘴一笑,方想怼上一番,一个“沈”字还未脱口,便听见不远处传有惨叫。
糟了!
二人对视一眼,确认过各自眼里同样的怀疑后火速朝那处赶去,左右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却连凶手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地上只躺着一具官员的尸体,死不瞑目、五官可怖,已辨认不出生前模样,明明适才遇害,却浑身溃烂,像是死去了数月之久。
沈钺钧拧眉,这死状……与何尚书和林大人一般无二……他欲俯下身看清死者面目,突然被周潇疾拉住,后者神情严肃,手上用了力,暗示他沉声勿动。
果然,只一霎时方圆之内就倾泄出强烈的杀气,他猛然抬头看向屋顶,那里俨然已多出来一个人影,逆着月色隐约可见来者一袭白衣,双手抱肩,气势夺人。
这种仰视的姿势令他二人心有不忿,可无奈于不敢轻举妄动。
屋顶那人沉思良久,饶有兴致地敲着剑柄,“我闻到了你的血,很特别。”他瞬时闪身而下,“像我的一位故人。”
好快!
沈钺钧吃了一惊,慌忙后仰躲开他这一掌,掌风擦肩削去他一缕头发,还未及站稳,对方已扔来几针利刃,周潇疾见状连挥剑格挡,那利刃落在地上一声脆响,断成了几汪清水,二人来不及诧然,立刻化防守为进攻,向他左右齐劈力而去。
他嗤笑一声,刹刻飞身而起,在空中一个旋身直往周潇疾右肩踢去,后者咬牙退后几步,喘息间已硬生生接了他一掌,飞出了二十余尺,沈钺钧想要去接,此时脊梁一凉,不料那人竟闪移至身后!他尚不及反应,只听见一句“当心!”,接着耳边嗡嗡作响,意识还在朦朦胧胧间就已经摔在了地上,仿佛肝脏俱裂,骨肉被震碎一般。
“游戏结束。”白衣男子终于拔出了那柄剑,一步步地走向沈钺钧,“该清算了。”
周潇疾匍匐着想去阻止,地上被拖出一条血色长线,他心里一迭声地吼,“不要!不要!”……眼见那柄寒剑将要刺入沈钺钧的心口……
哐!
长剑被打落,同时那颗袭来的琉璃珠也顷刻间碎成粉末。
沈钺钧费力地睁开眼睛,隐隐绰绰间看到一个熟悉的剪影,又闭了闭,心里想:嘶……幻觉罢。他又闭上了眼睛,耳朵却合不上,心里大骂:吵死了!死也不快活。
……
“你总算出现了,”白衣男子森森一笑,“琉袖。”
被叫做琉袖的老人双手负在身后,一脸和蔼,“琉袖有罪,让公子好找了。”
她闷声笑了两下,发出感概的叹息:“还怕你认不得我了,看来是我多虑。公子却和你阿姐一样,还是韶颜模样,百越的正统血脉,果真羡煞旁人。”
“她在哪?”
琉袖:“公子指的是谁?”
“你知道。”他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地说:“她、在、哪!不要让我说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