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结如刃,天寒如剑,冰天似虐。年初冬冠为剑客之名,东西一斩,剑轻不留影,空留唇齿伤。这般高明的剑术,在人间是绝少见的,追其左右者也不过了了。
只可惜这冰天雪地也并非真是位豪情剑客,否则羽悦可当真请他喝杯酒。
这辆马车正缓缓地从片片飘下的雪花上碾过,开往路尽头的远方。羽悦两腿相盘,左搭右上,手里正把一壶陈年老酒。
像刀子般利的风呼呼吹着,却把酒吹得更烈;如愁思般稠烈的酒一股脑入肚,却热不起干冷的心。
他再仰头倾倒酒坛,里边的酒却早先被西北风喝完了。
羽悦只孤零零一人在车里,外面的风雪似乎注定了这段孤独的时光,他皱了皱眉头,后长舒一口气,摇摇头。
他这人向来是讨厌只身一人的,孤独难免寂寞,寂寞的时候又总要想起些过去不开心的事情。他的野心从来都不大:能有个喝酒的朋友---人不在多,在于这人值不值得一喝。然后一起围坐着畅饮,他就感到很幸福了。
只可惜他的运气向来都很差,无论是现在的小愿未偿,还是不久前还因找不到租车的而奔波,最终只得坐这已经被时代淘汰的马车出行,又或者是“开车”一事闹出的一系列笑话。
羽悦的前半生都在跟麻烦打交道,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排斥麻烦。
“人生本就是多些麻烦才有趣事,值得一乐,值得一说,值得一记。”羽悦嘴上叼着不知从哪来的树叶,自言自语,“倘若世上的人都嫌做不必要的事多余,怕麻烦,那么这个人的一生便真只充斥着生存,而没有生活,不是?”
这世上有不少人信神,也有不少人信佛,当然也有人神佛不信,信科学。终究无论如何,他们信仰的都是与他们有距离感,似乎和人本身搭不上边的东西。这很容易理解,毕竟有了距离才有神秘,有了神秘,信仰才会纯粹。
但世上也总有例外,羽悦这人便很奇怪,他遵信快乐这种情感。凡是能让人们开心,扫清烦恼的,便是正确的。但同时这也不意味着羽悦排斥痛苦,因为令人们痛苦的,也不一定是错误的。
不过,羽悦始终坚信一个原则:喜悦一定是比悲伤更为恢弘的力量,就像拯救一定是比毁灭更为伟大的力量。
还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一贯不喜欢仅让一个人开心,他更多地再思考如何让所有人一起愉悦的方法。对于那些为了让一人喜而众人悲的事,他是不喜反恶的。为此,他并不介意麻烦。
若可博得他人一笑,这一生犯点小傻小错又何妨?
除以上之外,他信快乐还有一个原因。无论神佛,人们的信仰也都是追求到达神佛的伟大境界。而快乐却从不会这样。
它从来不强迫一个人去追求伟大,就算是平淡,它也照样青睐。无论是伟大的,还是平凡的,快乐视之平等。伟人受人敬仰得到的喜悦和孩提玩泥巴得到的喜悦没有差异。
说来好笑,追求伟大反而有时还会误了喜悦的路。羽悦曾经也是个梦想“仗剑走天涯”,做一个孤高剑客的男孩。因此前半生寻寻觅觅,虽称不得一事无成,也有幸上了名流榜,最终登顶第一。
他曾被人称为【两面】,作为世间仅有的4位宗师之下名流第一人,江湖明面上第一人,也有人传说他的实力早以可宗师匹敌,只是没有一个切磋的机会。
可是呢,获得了强大实力的他却没有获得想象中的幸福,反而开心的事情离他越来越远,变故迭起,坏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凡是跟他扯上边的人,多半都活不长。
“阴魂不散,死命必达。”这是江湖人送给他的,半是对他的嘲讽,半也暗含对他实力的恐惧。
这个所谓明面上的江湖第一人,比起像紧要关头的救世主一类的人,在江湖人眼里更像是一个江湖大魔头。他的名声.....自然也不大好。哪怕是曾怀着一颗济世之心的他,在这口伐笔诛中,似乎连他也难以自认自己是个纯粹的好人。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羽悦没朋友。这江湖说来奇怪,处处是要他命和为他卖命的。有些人搭上自家性命要他活下来,也有人拼了一条老命不让他活着。
但无论是以上那种情况,结局总不是让人感到有趣的。死亡从来就不是什么值得欣喜或称赞的东西,无论对象是谁。
对于【两面】的身份,出于种种因素,早已疲倦得不愿提起。比起那些深居老林的老怪物他还年轻,从外貌上,甚至还正值青春年华。
伟大的生活已经体验,他想要去追寻平凡的快乐与喜悦。作为羽悦这个人,而不是【两面】,将人生重来,好好地再过一回。他已经认定,后半生可以平凡,但一定要值得欣喜。
所幸由于露面多以绰号【两面】来替代称呼,而行事时也往往携带面具出行。这意味着,这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叫羽悦的普通青年即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两面】。加之前些年的变故.....给了他脱身的机会,这些年在人间靡靡莽莽地求道,终于坚定了他的决心。
前半生的【两面】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后半生,他要到穿空院做一名学徒,体会学生生活....作为羽悦这个人活下去。
他嘴角一扬,笑了起来。今后的生活还长,日后多的是盼头。
想罢,看着周围的空寂,他突然拉开车帘向外道:
“师父,这一路上可遇到什么人?”
“没。”
车夫挥鞭策马,语言简练,似乎不愿再多说几个字,冷酷有力。
若换了其他的车夫,早嘘寒问暖怕出差错,大话谈天起来。这车夫似没有一点谀性;目光也独特,直戳戳得像荒野中猎豹捕食羚羊时的一般坚毅无情。
如此般性格与他锐利的目光......
很好,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过会路上若是遇见些人,还麻烦你自来与我说。”
羽悦吩咐着。------
在这冰天雪地上若真遇上什么人,这才叫见鬼。
这道理羽悦自然知道,他一面扬扬手里的酒坛,一面又补充:
“想找个人喝喝酒罢。”
说罢,羽悦关上车帘,眼睛却锐利地盯着车帘,那如海洋漩涡般的,深蓝沧桑的眸里满是笑意与期待。
风仍在外呼呼地吹着,忽然一片雪花正飘入车内,羽悦望着它在手中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