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信主的秦月开始疯狂地读圣经、听讲道录音,她渴望知道自己所信上帝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神。在接下来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她把圣经通读了五遍,圣经里的很多金句,她张口就能背出来。
与此同时,秦月发现她自己看待工作的方式变了。她的得失心轻了许多。以前嘴上说不在乎,心里还是看重结果,看重别人对她的评价。可现在她只要知道自己尽了全力就好,因为有资格评判她的只有神,她只要能在上帝面前做到问心无愧就好。这样一来,她反而工作效率更高,人缘也更好了。
随着他们合资公司项目接近尾声,船厂将迎来一次巨大的盛会,他们项目四艘船同时下水的仪式。这次不仅hdm的ceo回来,船东方的ceo也会到场,和中国一样,大老板出场,必将犹如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般。秦月被告知届时要她为hdm的ceo做口译。秦月费了不少周折,终于提前拿到了对方的演讲稿,好在演讲稿并不长,而且内容也不难。e也因为这件事而烦心。她的ceo据说也要演讲,但却始终不给她演讲稿。小姑娘整个人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要断了似的。秦月除了当初提醒她一定要催要演讲稿之外,就爱莫能助了。有的大老板的确不擅长写东西,或者太忙了,会一直把这种小事往后一直推。虽说这些人都有秘书,不过这种演讲,因为听得都是圈子里的熟人,所以通常还是会自己写的。
秦月为了了解hdm的ceo还特地上hdm网站去查了一下。她惊讶地发现这位ceo比她入职还要晚,才入职没有几个月。原来的ceo是一个在hdm工作了将近四十年的人,被称为hdm之父,陪伴着hdm走过无数的风雨和危急时刻,为hdm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秦月一下子想起了b先生,像他们这种把一生都献给一份工作,委身于一个公司的做法,势必会被当做是这个企业的标识,后面无论接班人是谁,日子都不可能好过。
船厂的准备工作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秦月提前两天拿到了日程。下水仪式被定在上午十点零八,船厂届时会放鞭炮庆祝。这种庆典,船厂已经驾轻就熟,不过这件事这次的掌控权与责任却不在船厂的手上与肩上,而是取决于hdm,船厂只要配合好他们的工作就行。
正日子终于到了。秦月照旧在八点钟之前进厂。她到办公楼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不少的老外都到了。他们办公楼太小了,船厂没料到来访的人会这么多,将他们临时迁往厂领导的办公大楼,大厂长让出了自己的大会议室。老外陆陆续续地往那边走过去,但仍有人还滞留在后面,姿势随意地坐着聊天。
一时间,这栋小楼像是被外国人占领的敌占区,又像是秦月一步踏进了二战影片里,到处都是外国人,有的到处乱窜,四处打量;有的大声聊天嬉笑;有的往外走。混乱程度和一场来宾过多的婚礼有一拼。
终于等到来宾基本上都移驾到大厂长办公室时,半个钟头已经过去了。原本船厂还安排了这些人乘坐大巴车到厂区附近的几个著名景点去观光一下,这下子也泡了汤,不得不取消掉,因为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秦月在这些老外中间,发现了hdm的ceo,很英俊儒雅的一位中年人。她主动走上前去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做了个自我介绍,说今天负责给他演讲提供口译的人就是她,然后就悄悄地撤了下来,让对方继续跟周围的人聊天。
气氛的随意性让秦月放松了不少,大办公室里人们更像是老友聚会。秦月站在角落里看着大多数选择站着聊天的人,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上判断他们的身份和背景。e曾经告诉过她,船东是一家家族企业,这次来的是新一代的掌舵人。
房厂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刚刚露了个面就不见了,adam也不在。演讲时间到了。hdm的ceo先上场。秦月很感激ceo提前给她提供演讲稿,因为上面有即将下水的四艘船的名字,都是荷兰语,是疏浚先驱的人名,很不好发音,她还是跟adam练习了很久才被对方认可过关了的。
演讲不长,却很亲切有力。办公室里掌声四起,秦月伴着ceo从台上下来,回到人群中。好了,可以收工了!秦月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今天她的任务就这一个。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想得太美了。先是船东的大区域经理亲自过来找她,问她可不可以也为他们ceo即将做的演讲做口译。秦月思考了一秒,还是拒绝了对方。原因很简单,这是e难得的露脸机会,她无论如何不能剥夺,即使这意味着给船东留下不好的印象。
e陪着她的ceo登台了。让秦月无奈的是,e一边翻译一边瞄着她。原本想溜号的秦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全神贯注地听演讲和翻译。e在翻译完每句话的时候都要看她的反应,有时候她偶尔会卡一下壳,秦月会在下面用口型示意她应该怎么说。其实e的英语非常好,她只是没有秦月经历过这么多类似的场合而已。有些只有船东内部熟悉的人和事,秦月就翻译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船东到场的人比hdm要多,还是由于船东是付账的那个,后面的演讲效果比前面的要热烈许多。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hdm的ceo是来自别的行业并且刚入职不久,而造船行业干得好的,通常都是终生服务于这一行。
船厂的人在里面往来穿梭,提供着各种服务,润物细无声地满足着客人们没有开口的需求。缺凳子的搬凳子,没有水的沏茶水,各种零食水果瓶装饮料摆满了办公室的整张桌子,任凭大家自取。
两个大老板演讲结束了。众人又恢复了一盘散沙四处扎堆聊天的状态。秦月觉得她可以功成身退了,就从会议室里出来,打算回自己的办公室歇一口气。刚进办公室,却看到adam和k在那里愁眉不展地两两相对着。秦月愣住了,这样的大日子,所有人都在另一处忙着联谊,他们俩这是怎么了?她问了一嘴,结果adam红着眼睛开始倾诉。
原来hdm和船东因为这个项目上,从分工表的商议和签订时开始就一直在较劲,结果船东确实把分工表弄得相当地凌乱,以致于双方在项目即将结束的今日,在应付账款(主要是船东化拉到盘子里的食物,后来发现吃不下,又都推了出去。)上面,因为不断地产生变更单的缘故,双方就最终数额无法达成一致而陷入了僵局。船东拒绝按照hdm计算出来的数额付款,而hdm却坚持要给船东一个教训,省得他们以后再把分工表弄得细碎。
可这种僵持导致了hdm也好船东也罢,没有人为这些船提供施洗的仪式,而身为项目经理的k则非常地忧愁,因为如果这几艘船不受洗,就招不到船员,等于荒废了。可双方高层却谁都不肯退让。
秦月听了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刚才那个会议室里其乐融融的表面之下,竟然如此地波涛汹涌。或者那里在场的人原本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不多。不过hdm这种对待客户的态度也的确让秦月觉得不可思议。她个人认为,作为卖方,你再厉害,也需要客户买单,态度如果能谦卑一点又没有什么坏处。否则即使客户买到了称心如意的商品,却没有买到顺心的服务,也就有可能去寻求可替代的供应商。不过也许是她多虑了。hdm敢这么做,恐怕也是因为店大欺客的缘故吧。hdm手上恐怕掌握着船东不得不购买的东西。但即便如此,秦月仍然不赞成hdm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怎么能为了占上风就如此拆台呢?当然,船东也是够笨的,怎么能让自己的员工如此为难呢?
秦月想也没想就直接打电话给房厂长,把情况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因为现在已经过了九点半了,离船下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船厂过来补台救场。放下电话,秦月就催促adam,让她写一个简短的施洗宣告,她需要翻译成汉语到时候用双语念出来。adam低头就写:我奉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为xxxx施洗,祝福你们航行安全,一帆风顺。
刚把这几句话翻译完,房厂长那边的电话就到了,一切准备就绪,让他们到船台那里准备开始下水仪式。秦月惊诧于船厂的高效,可一切没有发生的时候,谁又能保证一切顺利呢?
他们几个匆忙地赶往船台,看到他们建造的船就斜在船台上。秦月顾不上细看,就被船厂的人塞了一个麦克在手上,一把推到了离船台最近的位置上。在那里已经有一位商务部的女员工站在等她。幸好这个人秦月认识,以前打过几次交道,是一个非常爽利的人,而且个头和她差不多。她们的身后已经站满了观礼的人。
此时,船厂有人用大喇叭开始宣告下水仪式正式开始。秦月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十点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让老外知道他们听到的是什么,就自作主张地翻译了出来。随着她的话音刚落,四处鞭炮声响起,足足持续了有几分钟才停下来。船厂的人又开始宣告,为即将下水的船施洗的仪式开始。秦月义不容辞地继续翻译着。随后,她也不用别人多说什么,就直接用英文念出了adam刚刚写出的那段话,然后又把汉语念了出来。旁边的那位姐姐看着她一笑,做了个标准的抛掷铅球的姿势,把手里一直抱着的大香槟瓶子用力地朝着船台上的那艘船砸了过去。秦月觉得好笑,因为此刻她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碎碎平安”。瓶子碎了,身后的掌声、欢呼、口哨声四起。下水仪式圆满结束。
秦月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会感到如此地感到骄傲。看,一群老外只知道坏事,最后把事情托着不落地的却是中国人。而且,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救场如救火般地还把事情办得如此的圆满,任谁都看不出来这场盛会,原本的结局可能是一场灾难。
大巴车拉着众人往船厂包下的饭店驶去。adam一屁股坐到了秦月的身旁,双眼水汪汪的。秦月没好意思开他玩笑。但她看得出来,adam刚才应该是哭过了。adam坐下来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单反,对秦月说,我回头把照片洗出来送给你。秦月听明白了,刚才她站在前面协助施洗仪式的时候,这位仁兄应该是在后面给她们拍照来的。adam一直是个摄影高手,他拍的家人在旅途中的照片,有些取景和构图几乎可以参赛了。对此,秦月倒是蛮期待的。
到了饭店,已经十一点多了,大家因为早起的缘故,多少都有点儿饿了,但这个大家却不包括秦月。因为她顾不上这些,又被人提溜到前面去做翻译。一直不知道躲在哪里的b先生出现了。他满面红光,掩不住得意之色,在开席之前,狠狠地奚落了船东一番,意思是你们看,怎么样?还不是靠我们这场庆典才能顺利地完成下来?秦月咬着牙翻译了下来。觉得b八成是喝高了,怎么能这么当众让客户下不来台呢?再说b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了呢?
后来秦月才了解到,b一直跟他的大学同班同学,现如今船东亚太区的新建造总负责人在下面斗嘴,互不相让,结果他就是带了这种戏谑的情绪和语调登台致了祝酒词。秦月听了之后欲哭无泪。不过也不得不佩服他们这种随性的态度。因为她知道b先生办事应该有分寸,不会太出格的。他说的话在像秦月这种中国人听起来可能刺耳,不过放到荷兰人中间,可能尺度正好。
午餐结束后,有些人直接离开,也有些人留了下来,参观船厂。b先生就留了下来,还带着几个船东的负责人参观了船厂,尽了地主之谊。当然,秦月也被钦点跟随。即使没她什么事儿,因为他们之间说的是荷兰语,不过如果问到什么b先生不清楚的船厂的事情,秦月的在场就有用了。当然,船厂规定,外国人在厂区里行走必须有船厂的人跟随。从技术角度上来说,秦月并不算是船厂的员工。她的合同是跟合资公司签的。不过,又有谁会在意这些呢?
晚上有事一顿商务晚餐。合资公司董事会成员除了监理没来,其他的人都到齐了。房厂长是主家。秦月听说船东的大队人马在他们住的酒店里聚餐,hdm的高层也都过去了。b先生是因为要和房厂长商量下一步的工作所以才留在了合资公司这边。
晚餐会讨论的结果就是,房厂长在下一阶段的工作重点就是要带着adam开始出去跑订单了。秦月听到这里,就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也要开始出差了,希望每个周末她都能回来参加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