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上飞机的时候,大家还都穿着大衣,可到了广州一下飞机,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含着潮气的暖风。时值一月中旬,广州却仍然花团锦簇,让人心生喜悦。
大本结束的那个月,正是秦月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原本出国留学的计划全被打乱,随手抓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外企做销售培训导师。可那段时间,秦月真的是度日如年。每天都不愿意起来,晚上睡了都希望自己不会再醒过来。当时的秦月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患上了抑郁症。可父亲刚走,母亲羸弱,秦月不得不咬牙硬挺过来。那份工作是在一家美国化妆品公司工作,每天看到的都是一群群的私企老板商量着如何凑单才能拿到公司最佳优惠。而她所在的分公司也对外开放,总有很多的顾客过来试用产品。
当时,秦月每天不是坐在试用间里接待顾客,就是在培训教室里给销售人员上课。当时入职之后,就直接被送到企业国内总部广州来做过一个月的培训,后来又到深圳的分公司实习。因此,对广州,秦月并不陌生。一群年轻的女人每天上完课,不是逛街扫货,就是去淘美食。
当然,那份工作秦月只坚持了一年就离职了去念书了。她个人认为无论男女每天花那么多时间在自己的脸上都是荒谬的。几百种护肤品和化妆品,还总有新产品,永远都在用动人的故事来说服女人,她只要用过了这样东西就会变成美女。狐狸和乌鸦的故事活生生地天天上演,看够了。
几年过去了,秦月再次来到广州,才意识到当年她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是麻木的。现如今,一口气走了几个城市下来,有一件事已经清晰无比了,那就是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气质。塘沽实在,天津戏谑,上海兼容,广州舒适。这种舒适是一种穿上一件已经旧了但再合适不过的衣服的舒适。
没错,广州是旧的,天很多的时候都是灰蒙蒙的,不是阴天就是下雨,很少有蓝的时候。即使是在大晴天,也因为日照强烈的缘故,蒸发很多的水分在空气中,天气会变得又闷又热。不会又北方那种纯粹的干燥,炎热,也不会有那里的寒冷,刺骨。
广州市很老,很多的房子甚至是地标性建筑也都有年头了。从机场到城区,很多的房子都是灰色的,更让这座城市显得有年头了。
秦月一行人降落的时候,已经是星期五的中午了。他们没去酒店,而是直接杀到了广航办公大楼。何止是城市又自己的独特气质,每个航道局也有。广航大楼的大堂不大,楼上的办公室也都挺小的。他们被带到了一间办公室里,就他们这些来访者,已经快把这间屋子给挤满了。
陆陆续续地又进来了三个人,秦月非常高兴地见到了一个女的。进来的这些人和他们互相交换名片,有项目部经理,有采购经理,那位女士居然是资深工程师。但是,主位却空着,大家也都没怎么聊天,心思都在那个即将莅临的领导身上。终于,这位大人物出现了。个子不高,年纪不轻,穿着件紫红色的毛衣,衬衫领子翻在外边。左臂夹着一个本子,右手端着一个茶杯,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在主位坐下。
屋里的人都屏气敛声地等着他开口。他慢悠悠地摆好了茶杯和笔记本,才抬头扫了他们几个一眼。他来之前,房厂长就已经叫随行的人把名片按照顺序摆在空位前的桌子上了。这个大人物把一直推到头顶的眼镜摘下来戴上,挨个地拿起他们的名片仔细地看,每看完一张就从镜片后抬起眼睛来找他们的脸,好像要把这个人的身份和模样对上。一边看名片,还一边念上面的名字。
和往常一样,adam坐在正中间,因为他是主讲。房厂长坐在他的左侧,而陈瑞就在房厂长的下首,秦月则在adam的右手。大领导终于看完了名片,又把眼镜推到了头顶,开口用带了口音的英语跟adam聊起天来。凭良心说,他的英语不错。他们这一圈走下来,既能又肯直接用英语跟他们对话的领导,这还是头一个。
秦月注意到对方一直在打听adam的背景,主要是问他在hdm的职位和工作地。很显然,这位领导对hdm非常熟悉。adam也一反紧绷的状态,愉快地享受着这种smalltalk。两个人聊到了不少的熟人。从谈话中,秦月得知,这位其貌不扬的大领导竟然就是另外的那位疏浚届技术大拿,宋工。他曾经多次赴荷,并在年轻时,在b先生的船厂为广航在那里建造的新船做过监理,在荷兰住了一年多的时间。说到当年的往事,宋工仿佛一下子变得年轻了起来。意犹未尽地聊完天,宋工指着身边的项目部经理,那位明显也有了一定阅历,却仍比宋工年轻很多的男士,说,他也曾在hdm造过船。秦月这才知道,国内所有的航道局算在一起,广航与hdm的渊源最深。
终于言归正传。房厂长说了几句合资公司的建立和建这间公司的目的,然后就把主讲的责任又推给了adam。adam打开面前的图纸,开始宣传hdm最新设计的船型。宋工接过图纸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他敏锐地看出了这一款设计与以往的差别,并指出了优劣之处。秦月忍着笑,hdm和她曾工作过的化妆品公司一样,总在推荐新款,遇到明白人,就像撞到了照妖镜似的,无处遁形。
一个小时后,会议结束了。周五的下午,公司的气氛懒洋洋的,没有丝毫的工作劲头,都等着回家过周末。房厂长坚持请大家吃饭,让对方定地方。宋工客气了一句就答应了下来。参加会议的那几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一起到了楼下。秦月他们依旧推着自己的行李上了出租车。秦月,陈瑞和那位姓李的女士一辆车先走。地方就是她按照宋总的意思定的。到了酒楼,楼很高,也没看清有多少层,他们被让进了一个包间,没过多久菜就上来了。
秦月都看愣了,她不记得有人点过菜啊?难道李工刚才定地方的时候直接把菜也给点了?这得吃多少顿饭才能记得清这里的菜谱啊?秦月实在没忍住,朝着李工咧嘴笑了一下。可能她笑得太真诚了,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打动了李工,结果李工从那以后一直都对她很好。
粤菜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当年在这里住的那段日子,秦月就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无论是大饭店还是街边摊,无论是菜品的种类还是味道,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只不过有一点,有些菜当地人敢吃,她这个外地人就不敢吃。比如说现在桌子上面的那一大盆汤菜。秦月眼睁睁地看着宋工从里面捞出一根树杈来。
在座的除了他们这些来访的人之外都是当地人。有时候,他们也会说上几句粤语,不过都会有人帮忙翻译成普通话,这一点秦月觉得对方修养很好,很懂得尊重客人。那盆汤菜,秦月很高兴当初没跟着去尝,因为那里面是猫头鹰,据说可以治疗偏头痛的。秦月也叫不准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这的确可以看出当地人很讲究养生。不仅如此,这是吃工作正餐,唯一没被让酒的一次。对方也不喝酒,叫了保养的茶水来。
吃饱喝足后,大家就这么散了。他们回酒店,对方各自回家。秦月觉得特别有意思,整个的会面过程像一场没有波澜起伏的肥皂剧,平和地充满了家常的味道。
他们入住的酒店是adam提议的,因为以往他荷兰同事到广州出差都会住在这里。白天鹅大酒店,好像是个五星的,条件的确不错。秦月最喜欢广州的地方就是这里到处都有花,而且都是真的。北方的酒店里也会有盆栽做装饰,可那些很多都是用塑料和绢布做的,再逼真也是假的,广州却不一样。荷兰也是。那里的人很喜欢花,再不起眼的地方也都有真花做的摆件装饰,即使银行那么严肃正式的地方也不例外。刚去的时候,秦月不相信,每次都要伸手过去摸一摸才敢肯定。
房厂长自己要去见个什么人,所以晚上没什么安排。秦月和陈瑞都有种要过周末的轻松愉悦,就商量着去逛街。酒店离上下九不太远。她俩打算打个车过去,逛够了再回来。adam在一旁听见她俩嘀咕,就问她们是不是要出去。秦月知道adam和他老婆一直都在学汉语,可没想到他学的这么好,看起来以后说话得当心些了。结果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广州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上下九街道上行人如潮。刚开始的时候秦月和陈瑞还时不时地停下来找一找adam的下落。后来发现对方比她俩还游刃有余,丝毫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走散了,就不再抛媚眼给瞎子看,放开了自己玩儿。大家都知道广州是全国各地服装的批发商,不仅如此,这里有很多东西便宜得吓人。有人吆喝,五十块钱,随便抓,能抓起几块表就拿走几块表。诸如此类的卖法数不胜数。可周围的那些逛街的人,却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地从这些摊子旁走过去。秦月也学着他们放松了下来,安抚了身边兴奋不已的陈瑞,买了两杯果汁,两个人一边喝一边溜达。
买东西这件事很有意思。秦月自认为对物质没什么欲望,可看到这里满仓满谷的东西,又都便宜的要死,总觉得如果不买点儿什么实在是亏得慌,就买了一打有刺绣的真丝手帕和十个镂空镀金的书签才平了心气。
陈瑞也没闲着,买了一堆带卡通的各色t恤和破洞牛仔裤才罢手。
两个人买完东西都快十点了,街上的人却没有任何减少的意思。她俩心满意足,打电话找到了adam,叫了辆车回了酒店。adam居然也买了东西,有给他两个孩子的玩具,也有给他老婆的丝巾。嗯,这样看来,这个木讷笨拙的河蚌还是个familyman。
第二天,他们吃了早饭退了房,从从容容地去机场回家。
新年快到了,秦月不知道的是,这个年给了她全新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