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部人最多,占了整整一层楼。他们分两个部门,一个是设计部,一个是绘图部。项目组的那些项目经理因为大多是设计出身,也同在一个楼层。
秦月跟他们在一起学习了两天的时间,认识了几个非常有意思的人。第一个是他们的总工,年纪比ray大,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很值钱。秦月发现,整个公司里与ray最平等的,ray最尊重和信任的人恐怕就是这个叫做bert的总工了。
公司有时候会接到邀约,生产完全没有经验的产品。项目的风险不言而喻。每到这个时候,决定基本上都在ray一个人的手上,当然责任也是一样。或者成功,公司盈利,创造了新的业绩表,拓展了产品范围;或者失败,公司损失,ray被集团问责。但ray的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打安全球的人。每次接到这样的要求,他都会十分地兴奋。好在,他也不是一个盲目的人,每次都要跟bert讨论很久才拍板定案。秦月从来没有想过,像ray这样一个天生就该吃销售饭的人原来是搞技术出身的。荷兰至今仍有两个有效专利是他的。
每次ray跟bert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只要秦月在,就一定要跟着。那种站在悬崖边上决定是否要冒险凭着信心跳下去的紧张感如同罂粟一般地吸引人。当然,有时候他们也会决定放弃,虽然两个人都像是没有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面露失望之色,但却仍能理智地对一个太过没有把握的项目放手,以避免公司蒙受巨额损失。秦月自问,自己恐怕这两者都做不到。骨子里她是一个胆小的人,不是当赌徒的好材料。如果她接一个项目的话,一定要在已知条件下,能确保项目顺利交付才行。
绘图部的经理是个伊朗来的人。他已经在荷兰定居多年了。他工作十分自律,英语极好,秦月跟他沟通起来毫无困难,当然这不仅仅需要英语好。对方跟秦月共事也十分愉快,言语之间十分看重跟他自己一样在异国他乡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得到一席之地的人。绘图部在他的管理之下十分高效。秦月看得出他手下个别的人对他的严格有些不以为然,但职务在那里摆着,他就是上司,而且工作得无可挑剔,说的话也合情合理,对方听训的时候也只能乖乖地照办。秦月看他的管理方式特别像中国的国企,有点儿家长式的味道,不禁莞尔。
项目部的业务流程是秦月最熟悉的。她在合资公司里毕竟从头到尾跟了一个完整的项目下来。所以,她跟着项目经理参加用荷兰语开的项目进度会时,写下了完整的会议纪要。项目组开完会的时候,有人想逗逗秦月,就让她总结一下开会内容。秦月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的会议纪要念了一遍,结果会议室里的几个人都傻了,大家不约而同地认定她实际上是会荷兰语的,只是不肯承认而已。秦月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其实项目进度会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她既然知道了谁负责设计,谁负责生产,谁负责采购,哪儿还有猜不出来他们谈的是什么的道理?
要说荷兰语,她的确学了几句,不过除了问候语之外,她就只会说,谢谢,不客气之类的了。这还是她在这些天跟同事学的。因为在她跟着的师傅忙的时候,她就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发邮件,同时找点儿东西喝。咖啡机旁还有饮水机,基本上想喝什么都有。秦月发现有人会只顾自己,也有人会拿着饮料托盘,问周围的人都喝什么,然后一并带回来。秦月在被照顾了两次之后,就决定用给大家拿饮料的方式活动活动,结果大家觉得她可爱,都开始和她开善意的玩笑,所有人都要喝东西。她不得不像个店小二一样,拿着笔和纸去记下来,谁喝冷水,谁喝热水,谁喝茶,谁喝卡布奇诺,谁喝拉铁,谁喝美式,至于她自己,不是热水就是热巧克力。
这样一来二去的,秦月倒是成功地破冰,与同事们打成一片。后来她注意到财务处在自己独立的办公室里,也顺便给他们带了两回饮料,结果无意间与对方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财务处里一共有四个人,一个男的,三个女的。男的长得有点儿像黑帮老大,待人接物却是再和气不过。秦月因为换外币和报销的缘故接触最多的就是他。发现他桌面上摆着很多的小纪念品就把自己从国内带来的小玩意带过来,不仅给他,也给屋里其他的几个女人一人一份。这里的女人中有一个是南美过来的,热情奔放,性如烈火。秦月意外地发现自己特别喜欢这种性格的人,毫无遮拦,毫无隐藏,如同燃烧的个性。女人已经成家,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儿子,却仍笑得如同少女般单纯绚烂。秦月觉得幸好自己也成了家,否则的话,在这个同性恋遍地的国度,如果自己单身又遇到这样女人的话,恐怕还真有被掰弯的可能。
秦月在一楼度过了一天。这里和楼上不同,楼上无论是设计还是销售都是白领,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工作环境。可一楼却是地道的生产场地。这里有一半的空间是放机器的,秦月却惊奇地发现,在这里工作的工人只有两个。剩下的空间都是储物架,上面放着的是备品备件。管理人员办公室和员工休息室都在一侧的墙里面镶着。管理人员主要负责工人的加工进度,备品备件查漏补缺,以及公司里的一切物流。专门负责搬运的是两个年轻的黑人。负责加工的工人年纪都有五六十岁了。管理人员也不多,只有两个。秦月问他们,那些大设备都在哪里生产,结果得知,设备的大部分都在供应商那里生产,组装和调试在他们这里。图纸是他们出,监造也是他们负责。
组装厂地在楼外的另一个地方,十分宽大,是新建的厂房,楼上也有办公室,秦月询问之下才知道,那里是从原公司剥离出去独立了的绞车生产部门,一把手是ray原来手下的一个销售人员。但该部门销售的决策权却仍在ray的手中,因为ray负责所有大客户的关系开发和维护。秦月后来花了半个小时跟这位刚出炉的部门经理聊天,觉得对方的ego比能力要大,ray恐怕将来要在这个人的身上吃些苦头。
后来的事实果然验证了秦月的担忧。不久之后,那家伙不顾ray的反对接了一个订单,结果让公司损失了一大笔钱,ray把责任接了下来,那家伙饮恨辞职,却仍没有悔改之意。目睹了这一切发生的秦月觉得人真的贵在自知,知道自己什么是强项,什么是弱项,实在是太重要了。千万不能干眼睛大肚子小的事。她深深地引以为戒。
除了这些跟人实习的日常之外,ray兴致好的时候还带着秦月去了几个兄弟公司,有的在他管辖之下,有的只是单纯的关系好。这些公司有一些是专门生产海工工具的,比如打桩锤或者立桩器等等。那些设备有卖有租,在海工市场上十分抢手。老板是一个比ray还要有个性的大叔,两个人脾气十分相投。
他俩聊天时,秦月才听明白对方这么拽的底气到底在哪里,原来对方有这家公司的股份,所以他才不管那些管理层的瞎bb,只做对自己这家子公司最有利的商务决策。
其实ray也有一点儿股份,不过不是他负责的分公司的,而是hdm集团公司的。hdm在若干年前船市不好的时候,曾经频临破产,那个时候hdm的总裁,在hdm工作了四十多年的hdm之父,号召内部员工对企业股份进行认购,帮助企业渡过难关。有不少管理人员和公司财务部门的工作人员都出了钱,公司度过了难关,股值飞涨,每年单分红一项就十分可观。当然,这些员工,如果想离职的话,公司会按照市价购买这些股份,以防公司决策权被稀释。
hdm的组织方式其实和美国很像,每个州都相对独立,有自己的法律,只要不和宪法相冲突就行。这种组织结构的长处是每个公司规模都不大,占据的市场有都是很独特的一块,对市场变化做出反应的时间很短,跟客户大多处成了朋友关系,所以十分便于销售和企业的盈利以及技术的革新。这种组织结构从集团角度上看,是属于扁平型的,从分公司到集团董事会只有一步之遥。秦月当初学管理的时候,就十分中意这种管理模式,而不是阶级分明的机械化大生产模式。
然而,有的企业,尤其是一些上市的集团型企业,却更喜欢垂直型管理模式。他们通过定期并购其他中小型企业,来拓宽市场,消灭竞争,为股市提供利好信息,提高股值,方便资本大幅度升值。而吞进来的企业最后的下场如何,是否能够与集团良好融合并创造出更多的利润,通常没了下文。
秦月每次看到这种现象的时候,都觉得股市像是一个听童话的地方,一旦听说谁跟谁要结婚(并购),股值就开始疯长,而两个人一旦真的结了婚,人们就不再关心他们的婚姻生活是否幸福,一概相信,他们从此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种童话结局。
当然,这种事情得分谁去看。如果在操纵者的手中,它就是揽财的利器。秦月后来独立创业,曾帮助两个集团公司达成战略协议,双方决策层考虑的最大利益来源就是他们合作可以在股市上带来的拉动。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在荷兰的秦月基本上实习完毕之后,又一次开始了出差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