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墨在有栓旁坐下来,把手放到火盆上去烘,反而是兴致勃勃:“里长是怎么选的,还是县里派来的?”
福妞大为惊奇:“你不知道?”一个古人不知道,反而要问别人。失言的凌墨赶快打哈哈:“我是外乡人,本地里长是怎么选的不知道。”这话想来是不能完全解疑惑,凌墨站起来装作殷勤地弯腰又在火盆上添一根树枝:“你们向火,我去睡去。”
怀里“啪哒”掉出来一个东西来,在凌墨弯腰的劲儿正掉进火盆里,福妞和有栓看着凌墨手忙脚乱的把话本儿捡起来往外去。有栓对福妞笑:“姐,凌大哥在看书呢。”福妞嗯一声,对有栓道:“这是他的枕头。”
这一本才真正是凌花花的枕头吧,福妞虽然是不认识繁体字,可是那话本儿封面上一男一女交抱着,没有看过春宫的福妞今天开了一回眼,看到一次半春宫。
往屋里去的凌墨听着福妞在刻薄自己,装作是没有听到。这是哥的枕头吗?进到厢房里点上蜡烛的凌墨赶快看看自己的“枕头”,火盆里火太旺,书页烧去半边,最后几页也化为灰烬,凌花花一阵叹息顿脚,要知道这样的香艳话本儿,后面的也许更精彩才是。唉,这样冷的天气,为了“枕头”出一次门再去买真是冤枉。
坐到炕上的凌墨再一阵翻腾,好在这“枕头”备的多,在暖炕上睡下来的凌墨把蜡烛贴近些,美滋滋地重新看起来,这一本新找出来的书页上依然是香艳的图画。这就是男人的本性……
第二天第三天,话题就津津乐道里长的事情。“现在不是里长了?”那是当然,全村的人都认为是当然;“不好意思在这里住,搬走了/”不错不错,至少大牛是高兴。
村长的身影开始在村子里出现,而且笑容也多在脸上。福妞站在廊下削萝卜准备凌墨做午饭,看着村长乐呵呵地和人亲切地在打招呼,只是犯嘀咕:“他能当里长吗?”
“谁?”有栓耳朵尖只听这一句话,从屋里探出小脑袋来问福妞。廊下的福妞和灶屋里的凌墨一起回答:“你。”有栓这才嘿嘿笑一声,把小脑袋缩回去。
有栓当里长最合适,话最多,而且闲说一句话他都能听得见。福妞在廊下把萝卜削完送进灶屋里去,催着凌墨:“多做一大碗,要给四婶送去。”四婶帮忙蒸馒头,指点福妞各种年礼,这到过年,正是感谢她的时候。
当大厨的凌墨“嗯”上一声,有意回避着福妞。可是福妞想说的时候是回避不掉的,明明没有事情做,还在灶屋里凑着,过一会儿又要开口:“昨天俺睡得不好,”凌墨眼睛只看着大锅里:“那就出来跑两圈。”
福妞再接再励:“要是换一个枕头或许能睡得好,你用书作枕头,给俺一本吧,不要那本厚的,就是你前天掉进火盆里的那个厚薄正好,睡着不会落枕。”厚的是黄帝内经,福妞不打算要。
象是觉得锅里菜比福妞重要的凌墨依然是先在弄锅里的菜,慢条斯理地道:“你这病用不着换枕头,只要白天去集市上帮着当几天苦工就行。”看着福妞还有话要说,凌墨虽然慢条斯理,可是这一次拿出来医者的威严:“我是郎中,你是郎中,你不相信我?”
最后的尾音还有“嗯”一声,第三次讨要“枕头”没有要到手的福妞这才出灶屋来。第一次是为有栓要的:“有栓要换枕头才行,有字的枕头枕着进学快”;第二次是福妞当主角:“你那枕头给俺睡两天,或许俺也能变成先生”,两次都没有成功,这第三次也是石沉大海。
在灶屋里的凌墨一个人看着灶下的火,再看看锅里的菜,并不觉得辛苦,只希望福妞在忘记“枕头”以前不要再出现在哥面前。这个小气妞,要看黄色话本儿,不会自己买去,就跟在自己身后追着要。看哥话来话回,言来言去,凌墨觉得自己攻守皆备,没有让这妞占到便宜去。
“福妞姐,福妞姐,”外面传来小女孩子的呼喊声,福妞和有栓一起出来了,当然脚下还有两条狗,出来看看果然是小菊。福妞和有栓一起欢声:“你,咋回来的,让你回来过年的。”
小菊脸上并不是高兴的样子,对着福妞道:“俺娘请你去哩,有话说。”福妞应声道:“好,就来。”炕上坐着下来,脚下是拖着老棉鞋,现在赶快重新系好往外走。
有栓却很高兴:“小菊,到俺屋里炕上坐去。”走出院门的福妞也回头笑着道:“是哩,小菊和有栓屋里炕上吃东西去。”一堆过年的瓜子儿糖块样样都有,要问福妞缺什么,独缺小凌的一本“枕头”,不是姐有那个心,只是好奇不是,福妞不觉得脸红也不觉得气喘。
进到四婶的院门,四婶和冬叶一起迎出来,福妞这才觉得不一样。刚高兴问一句:“吕家放小菊回来过年哩,这真好。”看着四婶和冬叶脸上的神色都不怎么好,察颜观色的福妞闭上嘴赶快进屋去。
要过年当然是家家高兴,四婶这屋里觉不出来高兴,四叔坐在桌旁抽着旱烟,对福妞闷声开口:“里长做坏事赔上钱,一家子搬得远远的。小菊是里长帮着找的,现在吕家让她回来了。这以后可咋办?”
福妞倒是高兴,有时候小菊的事情也在心里想一想,遂对四叔道:“过年团圆不是挺好。四叔不用担心,等开了春让小菊跟着我,想想秋天俺们去打山货,一人一天可以分几百钱,小菊人小就算一半,干上几天就象在吕家呆几个月。在人家里呆着受气总是不好。”
屋里只有四婶和四叔在,冬叶已经回自己屋里去。四婶和四叔听到福妞的话一点儿也不高兴,往外看看冬叶不在院里,四婶才悄声道:“小菊这工不能丢,我想你这里拿个主意,倒不用你再去,俺和你四叔想去吕家找着管家再说一说,小菊还是在吕家当工的好。”
弄不明白的福妞觉得自己话说的到位之极,四婶和四叔为什么还要让小菊去吕家做那挨打受气的工。
福妞是能干人,能干人有主意,福妞能带来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买鞭炮的人……这种种原因,四婶和四叔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所以有事情就同福妞这里说一说,看看她是什么主意。在这里呆过夏天秋天和冬天的福妞今天算是可以提出来一个小菊在家里也可以挣钱的主意来,可是四婶和四叔都不满意。
这里重新说小菊是怎么回来的,四叔道:“吕家的一个家人赶着车把小菊刚才送回来的,工作也结算清楚,并没有克扣,衣服还多带回来赏的两套,只是这工还是要做哩。”
不明白四叔和四婶是怎么了的福妞只能顺着四叔的话意说几句,也没有听出来一个所以然,自己瞎猜测一下,也是先看看冬叶不在院子里,福妞小声地道:“不然四婶,让小菊先在咱家里住几天,是不是家里不方便。”
四婶叹一口气感激地对福妞小声道:“那就麻烦你了,方便也是不方便,可是这工也不能不去。”
从四婶家里出来的福妞还和赶着出来送的冬叶说一声:“回去了,”这才往自己家里来,一进来先去灶屋里告诉凌墨:“小菊在咱家里住几天。”
正在掂大勺做菜的凌墨一看到福妞进来就如临大敌,没有想到不是再说“枕头”,只是嗯一声。福妞转身就出来,一心里在与不时出来的“枕头”准备较劲儿的凌墨这才明白过来。“小菊在咱家里住几天。”这妞几时给我入的户口,嗯,哥要当户主,以后把这妞往外卖,少于一头牛的钱不卖。
想到这里的凌墨对大庄有几分同情,这个大庄的财产就买不起这妞才是。
里长被换的消息走得很快,中午福妞留小菊在家里吃饭,交待小菊:“就在这炕上玩吧,也不用再帮着我做什么。”小菊很勤快,象是知道自己要在福妞家里住一段时间,把针线找出来,该补的就补,多是半新不旧的不用补,就把家里的碎布头找出来对上说要缝几个被头。
福妞也对有栓交待过一句:“不是冬叶嫂子不好,只是柱子哥成亲的时候,四婶是说过家里再没有别人,有一个妹妹去帮工,回来的少。现在小菊在咱家里住几天。”四婶想着小菊在福妞住几天,再回到吕家去。
柱子成亲新房是收拾过,原本堆在柱子房里的东西都堆到四婶屋里的炕上去,这样小菊再回家睡就挤得不行。
到下午的时候,福妞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四婶是一定要小菊再回吕家去做工。下午福妞在院子里劈松树枝子,两棵松树只劈好一棵,这一棵是放在院里有几天,福妞今天下午就开始做这个活儿。
劈到近一半的时候,就听到隔壁有吵闹声。坐在炕上的小菊的小脸儿一下子就白了,手里的针线扎在手上,出了一颗血珠儿在手上。
坐在廊下堂屋门口的福妞听着隔壁四婶院子里的动静,另一只耳朵能听到屋里有栓的声音:“你扎到手上了,俺给包一下。”
听过几句吵闹的福妞就站起来,先到屋里去安慰小菊:“福妞姐去看看,你和有栓在这里坐着。”小菊脸上怯生生的笑容:“嗯,有栓写字,俺给有栓磨墨哩。”
凌墨下午在灶屋里继续去备菜,看着这妞出去准备见义勇为去了。凌墨也听得清楚,隔壁是催债的人上门了。
过年债主上门催债,这是一件悲摧的事情。要债人嗓门不小:“这是里长的中保,他走了俺得把这钱赶快收回来才行,要知道他收了两成头钱。”然后就是四叔和四婶的好央告:“俺们另找中人哩,俺家闺女在吕家做事,不会少你的钱。”
要债人是都打听清楚了,不依不饶地道:“吕家门里凡是里长做中保的人都在往外打发回家哩,说是这个老兔崽子从中间黑了不少钱,而且他送去家门里的人都是打听消息的。你家闺女还在吕家吗?”
“在哩在哩,”四婶和四叔一阵央告:“俺正托人去说呢,俺家的闺女过两天就去了。这钱依着原契还是那些天数儿还你才是。”
至此福妞心下才雪亮,原来是为着这个原因,小菊一定要在吕家做工,在吕家做工就是四婶借钱的一个信誉,而且可以慢慢还。
看一眼在旁边站着的雪白苍白的冬叶,福妞有些不高兴,还不是为柱子娶亲才借的这些钱。这位新媳妇不会是当四婶家里自己积攒的这些钱吧。
村里又过来几位上年纪的人,相帮着把债主劝回去:“容他们几天,这闺女还回吕家去哩,你就可以放心了不是。”就这样才把债主给劝走。
转回屋里来的福妞坐在廊下重新劈松树,凌墨在灶屋里一会儿看一眼,这妞面色沉如水不知道在想啥。
劈了有半棵树,福妞想休息一下,身上立即就暖和得不行。进灶屋里找些热水去洗手。凌墨死死地忍住自己别多口,其实是很想多口:“这是一个去找那有钱人的机会,去找他哭天抹泪去,应该能帮到小菊。”刚成为这家一份子的凌墨就打算卖福妞。
看多了话本儿,书上公子佳人多是看一眼就钟情,这妞是让人看过好几眼,再看一眼有何妨,又不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大家闺秀。凌墨很想给福妞出这样的主意,帮助她往有钱人面前多露脸去。
忍住没有说的凌墨是听到福妞重新进来征求自己意见,福妞是一直犹豫,劈松树的时候也是想来想去,最后进来让小凌帮着拿主意,必竟是个男人不是。
“我想为小菊的事情去找吕长生,你说他会帮忙不?”福妞进来问凌墨。凌墨一听就高兴了,哥可以随便地发表意见而不担责任,还落一个帮你忙的美名。
凌墨下意识地清一清嗓子,就象要发表什么演说一样:“咳,咳,”此时求人的福妞不能不表示一下关心:“你不舒服。”
这一句关心以后,一下子就好了的凌墨开始顺溜地说话:“读书人讲究的是,有朋自远方来,他是读书人不是?”这一句白问的废话,只有福妞才会跟着点点头。
凌墨很满意,继续道:“是读书人见到你就会高兴,是读书人就会想到有德报德才是,你不是帮他抢回荷包。”福妞脸上露出笑容来:“可不是,还让他买了五两银子的鞭炮。”
两个人一起感叹:“掏钱的样子真好看。”男子汉大丈夫,说一声“我买了,”掏银子决不拖泥带水的才是。虽然掏钱的是他跟的人,可是这钱也是吕公子说一声:“付钱。”然后跟的人才掏的。
回想吕公子那一句:“付钱。”端的是有龙吟凤鸣之声,而且是斩钉截铁的。灶屋里这两个人回忆起痛宰吕公子的那一幕,然后决定下来:“明天去吕家找他去,小凌你要陪我去。”福妞毫不客气地把凌墨也拉上:“有栓太小,不能帮着俺说要紧的话。”
从灶屋里出来的福妞往四婶院子看一看,打消先对四婶说的念头,等这件事情说好了,让小菊再回去的时候再对四婶说吧。
晚上小菊就在福妞这里睡的,和福妞睡在一个被窝里,小脸儿上不高兴的小菊一会儿就有说有笑,参与到福妞姐弟两个人的说话中。
第二天福妞和凌墨吃过早饭就上路了,把有栓和小菊留在家里,告诉他们:“过年还缺东西,姐和小凌去买,到晚上就回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村子往集市上去。
几十里路走到集市上去,来到吕家的大门口以前,凌墨给福妞壮胆子:“见吕公子的当然是大门上才是。”这妞今天不明原因的穿得很俏,说白了叫冬天的单薄。
上身是薄薄的红色棉袄,下身是绿色的裙子,象一株水灵灵的花儿一样。凌墨其实最想问的是:“冻脚不?”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老棉鞋也不穿了,脚上一双绣花鞋。凌墨乐上一路子,笑这鞋的居多。
一身鼓囊囊棉衣的凌墨当然不肯穿少了,越近过年天气越冷,别人都可以生病,只有哥不能生病。此时跟在福妞身后的凌墨是真的象跟班。
吕家大门的人很是吃惊,眼珠子瞪多大:“找我们大官人,”上上下下看一看水灵灵花儿的福妞:“是朋友?”再看一看凌墨一身布衣服。门上人一会儿就掂量出来这两人的价值来,一口就回绝:“大官人回京了。”
“回京了?”福妞这一下子吃惊不小,和村里纯朴的人处习惯了,就是刘田媳妇不好,也是话在明里头,不过是背后说才是。这样一个阳奉阴违的人在眼前,福妞当然是相信的。只是着急:“这可怎么好?”回京了?福妞脸上的失望看在吕家的门房眼里,当然他是很高兴,这是哪里来的一个女人,姑娘也不称呼了。后面跟一个人,就往家里来找大官人。门房觉得自己挡得很对。
凌墨是看出来,这个门房笑得狡猾,看着福妞失落地站在吕家门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跟吕大官人有什么。这妞可以拿来卖,却不可以看着她丢人,而且此时哥陪着她来,象是一起在丢人。
“我们先回去吧。”凌墨不得不伸出手来把福妞拉过来,这妞手冰凉,是失望还是这身美丽“冻”人的衣服冻的。凌墨突如其来的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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