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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童家湾(1 / 1)

鉴鬼策展人 罩贝勒 2366 字 2022-08-07

在去童家湾的路上,洪佐的脑海里一直反复闪现着“阴山派”这三个字。在从阴环冢出来的时候,师尊垂阳子曾对他说过,大都一带曾活跃着阴山派的一个支脉,若是想在此地发扬道门,这些门派弟子说不定能助一臂之力。作为众多民间法教中最神秘的一支,阴山派自创派以来便奉行“鬼道”,派众行踪诡异飘忽不定,而在传承方式上也不像道门大派那样广招门人,而大多是极小范围的师徒相承,代代流传,以至于人丁不旺,甚至很多道门中人都没有听说过阴山派的名号。

三十里路,对于会用遁术神行的洪佐来说,只需半盏茶的功夫。但对于这些上了年岁的村民来说,却相当于爬山涉水、步履艰难。因此,当洪佐耐着性子陪童老汉等人回到童家湾,已经是红日西坠,晚霞当空了。若在其他地方,这个时候正是人们用过晚饭,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时候,但在这童家湾,却早已家家关门闭户,大门紧锁,纵使有一些晚归的渔民,也都显得心慌意乱,来不及将渔网挂好,便匆匆往家中跑去。偌大一片童家湾,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孩童的啼哭和乌鸦的叫声,就再也没了其他声息。

“洪道长,天色……天色尚早,那些水鬼要等到子时才会出来,莫不如先到舍下休息,”童老汉明显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抹了一把脸说道:“先生需要哪些东西布置法阵,需要多少人手,我也好叫人去准备。还有……酬劳尽可放心。只要先生能灭除灾患、确保我童家湾不再受尸鬼之乱,小老儿做主,让每家出二两银子赠予先生,就当是供奉老神仙的香火钱……”周围几人听童老汉这样说,也纷纷点头附和。

洪佐心中一阵好笑。自己若想要银子花,随便下个大墓,那墓主人就得自己推开棺盖,把陪葬的宝贝一样一样的捧出来,递到洪佐的面前。不过,洪佐虽生性桀骜,却不会表现在面色上。他打断村民的话说道:“众位不必如此客套,我此次前来,也是想先观察一下情势。如需布阵伏妖,自会与众位交待。若是贫道术法低微,难以解贵庄之围,万望众位也不要怪我。既然时间尚早,能否先带贫道去那尸鬼出没的河湾一观?”

见洪佐这样说,童老汉和几个村民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便领着洪佐向河湾走来。离着河湾还有一段距离,洪佐就感到此地阴气冲天,鬼雾弥漫。莫说是他这样有道法的人,即便是普通人,走到此处也能感到心惊肉跳,汗毛倒竖。

“仙长你看,那些死人就是从这儿爬上来的。”随着童老汉手指的方向,洪佐看到前方一片浅滩,几处被挖开的坟坑还没有被填上,浅滩上密密麻麻尽是脚印。洪佐仔细观察着这些脚印,发现这些脚印有的是赤足,有的则穿着鞋,还有些则是一只赤足,一只穿鞋,显然是那些死人被水冲走鞋袜结果。他还发现,这些脚印虽然凌乱,但如果沿着从水中爬出来的足迹可以看出,这些死人似乎是沿着某种轨迹在行进,绝非随意走动。

洪佐陷入了沉思。在特定地理环境和风水气候的影响下,有时会引发起尸现象。这种尸体往往会毫无意识的沿着地脉气眼走势而行动。但让洪佐费解的是,他从未听说过有哪种因自然引发的起尸,会逐渐扩大行动范围。还有,通常溺水而亡的人,就算死后化为厉鬼抓替身,也会尽量藏匿在水中害人,即使是阴气旺盛的夜里,也不敢远离水域太久。为何这些喜阴惧阳的水鬼,竟然还能有组织的闯进阳气聚集的村落,也是让洪佐想不明白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人为,但洪佐却没有感觉到有术法的痕迹。

看来,只有等到那些死人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才能根据现场情况进行判断了。不过,在常人看来再诡异的神鬼之事,对从小就跟着垂阳子学习纵深弄鬼之术的洪佐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又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对着村民说:“今晚我便在此静候,劳烦众位给我准备点吃食,能不能降服尸鬼,我都得亲眼见识一番。”见童老汉等人不由分说吩咐旁人准备饭食,洪佐又补上一句:“呃……若是能有烧酒,贫道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夜风袭来,吹的晾晒在岸边的渔网轻轻拂动。洪佐靠卧在浅滩上一条废弃的渔船上,自在的吃着村民送上来的酒菜。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对于洪佐这种嗜酒如命的酒腻子来说,总比干吃麦饼和肉干要强上很多。当洪佐正要剥开一个鸭蛋,只感觉风中多了几分阴寒之气,一股伴随着腥味的腐臭,从河湾的方向渐渐弥漫开来。浓雾飘忽的水面上,零零散散的冒起了水泡。紧接着,便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一个个黑洞洞的脑袋浮出了水面,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浅滩。

洪佐的眼皮都没有抬,依然在认真的剥着鸭蛋。直到十几个晃晃悠悠的人影走到面前,伸出滴着水的手抓向他的时候,洪佐还在仰着头灌酒。眼见手指即将接触到他喉咙的时候,洪佐的身上顿时散发出一股和那些死人身上一样的腐臭之气。这样的变化,让黑影似乎失去了方向,茫然的在洪佐的面前寻找着目标。

洪佐将酒壶放下,看了一眼眼前的黑影。借着星光,洪佐看见一张被河水泡的肿胀发白的脸,死鱼一样的眼睛无神的盯着前方。它的鼻子已经残缺不全,显然是被河里的鱼啃咬过了,但这并不妨碍它用力的嗅着什么。

“是无主的缚魂尸……”通过死人身上的气息,洪佐很快发现了这些尸体的来路。所谓缚魂尸,是通过秘法操纵的死人,完全听从控尸之人的吩咐行事。这种尸体特征和死人无异,没有生气也不能说话,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往往会被控尸人当做苦力和伤害常人的工具。

在洪佐看来,这种术法在道门中算比较低微的,和垂阳子当年操控老道士的手法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这种缚魂尸的麻烦在于,若是控尸之人收回术法,这些死人不会立刻倒地,而是继续游荡。如果这些缚魂尸体内的死气过剩,尸体就会逐渐腐烂。所以它们甚至会演变出撕咬活物吸食阳气,来抑制体内死气的本能。

既然是无主,那就好办的多了。洪佐依然没动,静静的看着死人们陆续爬了上来。这些缚魂尸足有四五十具之多,很快站满了浅滩,并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洪佐见水中再没有动静,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黄旗插在地上,嘴里低声念了几句,这些缚魂尸就像听到了某种指令,突然全都停了下来,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洪佐双手结印,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又是一声喝令,缚魂尸开始活动,向一个方向靠拢,很快便聚在了一起。

见差不多了,洪佐站起身来,走到尸群的面前,抓起酒壶灌了一口酒,猛地向尸群上空喷去。酒水喷向空中后,竟然在空中形成一个水球,随后爆裂开来,化成无数的水滴向尸群头上落去,而当那些水滴落在缚魂尸头顶的时候,却突然燃起熊熊烈火,将一个个缚魂尸瞬间变成了火球。天亮以后,当村民们战战兢兢走出家门来寻找洪佐的时候,却发现这里依然焦臭弥漫,几十堆化作焦炭的尸骨,铺满了不大的浅滩,而洪佐正盘腿坐在一倒扣的渔船上,张着嘴将最后一滴酒水灌进喉咙。

洪神仙力克尸鬼的消息,马上传遍了全村。大人小孩都跑出了家门,都想看看这位仅凭一己之力就将尸患灭除的高人。洪佐本想回自己的道观,却拗不过童家湾村民的盛情挽留,只得答应众人用过午饭再走。一时间,村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好像过年一般。洪佐在童老汉和一众德高望重的村中老人的陪伴下,走在净水泼街的村道上,径直向童老汉的家中走去。

还没等洪佐跨进大门,便闻见院里传来烀羊肉的阵阵喷香。几个年轻的农村后生正搬着没有开封的酒坛往里走去。门口一位看上去像是管事的中年人,见众人已经陪着洪佐过来,立刻向院里喊着开席。洪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院子,但见院子里已经架起了十张桌子,桌上摆满了各类干鲜果品。洪佐刚刚坐下,各种鱼鲜、煮熟的虾蟹以及各式菜肴就被人成盘成碗的端了上来,有人一掌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咕嘟嘟的倒在洪佐面前的大海碗里,溅起的酒水如同纯洁的波浪在碗里翻滚、漾在桌面上,化成阵阵酒香沁人心扉。

眼见人已经坐满,童老汉满面春风的端起酒碗,走到洪佐身边,冲着村民们朗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我童家湾自赵家做皇帝的时候,就在此繁衍生息,靠着捕鱼摆渡为生。这一二百年来,这大运河养活了咱童家湾好几代人啊!就算是刀兵四起的年节,这大运河也没怎么让咱们忍饥挨饿。没想到啊,眼瞅着就要过太平日子了,却赶上这河里的尸变作祟,闹的咱童家湾家破人亡、人心惶惶,说不得就要背井离乡,逃难他乡。承蒙老天爷保佑,给咱们送来这位……洪佐洪仙长,为咱们铲除了祸患!”说到此处,满院子的村民爆发出热烈的呼声,颇感不适应的洪佐只得站起身来,冲着在座的村民躬身一揖。

“洪先生,您对我们童家湾的恩情,我们全村百十口人没齿难忘,请先饮此碗中之酒,以示我童家湾对先生的感激之情啊!”说着,童老汉端起酒碗,冲着洪佐微微一躬,随后一仰脖将酒水喝了下去。洪佐见状赶紧站起,也将酒碗端起:“老人家,贫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除魔卫道,乃是我道门中人的职责所在,能有幸为童家湾出力,也是在下的荣耀!”说完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让洪佐没想到的是,别看这渔村没什么特别,但这村中老酒却颇合洪佐的胃口,竟勾起了肚子里的酒虫。洪佐本身就是个嗜酒之人,人们纷纷过来敬酒,他也是来者不拒,加之酒量惊人,越喝越觉得心潮澎湃,说不出的畅快。

这酒从中午喝到傍晚,又从傍晚喝到深夜。绝大多数的村民早已不胜酒力,纷纷散去。只有童老汉和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还在陪着洪佐频频劝酒。此时的洪佐也已经两眼通红,眼神发直,拿在手里的一条羊腿,在自己眼前已经变成了三条。他摸了摸身上的东西,想站起来向村民告辞,童老汉却将洪佐按在凳子上说:“先生不必拘谨,我已经为先生安排了住处,今夜夜色明朗,何不再多喝几杯?来来,先生满饮此碗!”说着,又将酒碗递到了洪佐的面前。

洪佐只感觉一大碗酒被塞到了自己怀里,浓浓的酒香扑鼻而至。看着一轮明月在酒碗里飘摇不定,洪佐逐渐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生死不明的兄弟洪佑,又想起十多年来,随师尊垂阳子在阴环冢里习学术法武艺的日子,顿时心绪翻涌,端起碗来一阵狂饮。这碗酒一下肚,洪佐只感到天旋地转,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恍惚中,洪佐感觉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看着父亲洪掌柜在酒肆里招呼客人,兄弟洪佑在前厅和厨房里跑前跑后,母亲则招呼帮厨快点沽酒烧菜,自己则在后院为客人喂马。他喂着喂着,突然这匹马竟然高高抬起双蹄,冲着他踩踏而来,吓得洪佐瘫坐在地上。他抬头看去,竟然是一个手持利刃的元兵身披铠甲,端坐在马上,一把长刀便向他砍来。洪佐吓的两眼一闭,却感觉视角一变,马上的那人又变成了自己的父亲,而长刀挥下被砍成两段的,竟然是自己那干尸一样的师尊垂阳子。

“别!别伤我师尊!”洪佐猛地睁开眼睛,大声的呼叫着。随后,冷静下来的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洪佐只感到自己的头嗡嗡作响,脑袋里似乎有根针一样刺痛着自己的神经。“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唉,真是喝酒误事……”洪佐感觉头上还残留着冷汗,刚想伸手去擦拭,却觉得身上紧巴巴的。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一挣,身子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此时的洪佐彻底的转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捆成了粽子,被扔在了一间空房子里。那些绳子足有手腕粗细,绳子上还挂着细细的红线和铃铛,显然是被有术法之人动过手脚。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儿?!童老爹,你们这是干什么!童……”看着坐在不远处的童老汉和刚才陪自己喝酒的几个人,洪佐对着几人质问道。“洪……洪仙长,此事绝不是我们的本意。他们说,我们若不这么做,他,他们就要屠村,一个都不剩啊……”面对洪佐的怒容,童老汉始终不敢抬头,憋了半天,才臊眉耷眼的说道。“他们?他们是谁?”洪佐怒道,片刻之后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是你说的那些道士?阴山派的道士?”

这时,洪佐只听得“吱哑”一声,一扇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身着藏青色道袍,身背长剑的道士走了进来。当先一个满脸横肉的道人走到洪佐的面前,咧嘴笑了一声说:“不错,正是我阴山北派。既然你们南派阴山来此踢场子,就别怪我们北派对你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