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慈恩寺快半年了,南真却时刻都在想着寺里的事。离开寺院的这段时间,他想通了许多道理。长青师叔临死时不让他参与各藩镇的争霸,在听了李荷碧父亲的一些遭遇后他有了更多更深刻的认识。藩镇割据从大唐帝国的玄宗帝后越演越烈,那些军阀们穷兵赎武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心中完全没有国家和黎民百姓的利益,他们你争我躲把个天下搅得乌七八糟,人民流离失所,亡命天涯。
慈恩寺的召德、以及被他斩杀的三个僧人都是这乱世权力斗争的受害者,也包括他自己和灰叔叔格丹,佛家讲因缘聚会,这一个个弱小的命运载体又何尝不是因为这大背景、大格局下的因缘所造成。一个人的一生逃不开这种冥冥之中的主宰,想挣命就是与天地抗争,所谓的因果不正是命么!南真想明白这些,心里的恨意不再是那么强烈,他做事的原则就是:任何事情要自己想明白,不能人云亦云。
“南真,你最近总是在发呆,在想什么?”李荷碧站在院子里高高的槐树下,一身青衣,怎么看也不想一个农家媳妇。南真微笑着看着她,“我在想你下地劳作的样子,哈哈”“我爹在世时,人家赏赐给他了许多田地,我去过几次,那些农人一家几口幸福快乐地在田地里劳作,我也非常向往。”说着说着,她一脸的悠悠之色表露无疑。“大小姐,你真是不知盘中餐,那可是粒粒皆辛苦的啊!”“可是我想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辛苦也可以苦中作乐,总比家破人亡强吧!”南真不再言语,他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将来的路要怎么走,她虽遭遇了那么多屈辱,但却没有失去心中美好的向往,可是,她却仍然没能领悟到生活的艰辛。
李荷碧的三餐,甚至衣物清洗都要靠南真动手,因为她身体还没康复,南真可以毫无怨言包干,可是将来谁来照顾她呢?
又是五月初五,雨水还是绵绵密密。南真看着炉火上咕嘟咕嘟炖着的红枣山鸡和蹲在一旁扇风的荷碧,他打算要离开她了。
“荷碧,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了?”“多谢南真大师的关心,小女子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李荷碧一身白裙子,乌黑透亮的秀发,手捂鼻子在使劲地对着炉门扇风。南真与她相处了半年,他了解这位天真无邪的姐姐,他很不放心让她独自留下,他不知道离开了自己,她怎么生存。她之前那么深的仇恨,那么凄惨的遭遇,她却能这么快的走出阴影,南真有点感动。
“荷碧姐”荷碧转过头看了看南真,“你叫我姐姐!”南真继续说道:“我在想,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你要走吗,南真?你要去哪里?”荷碧站了起来,整整高出南真半个头。“我不能老是呆在这里,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是么,南真,”荷碧直愣愣地看着南真。“姐,你眼下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终有一别,”荷碧的眼睛湿润了,她有不舍,她有不甘,她有太多太多的依恋。
南真明显能感受到荷碧的那份不舍和不甘,他知道她的不舍,但他不理解她的不甘,因为他不懂一个身心满是伤痕的少女。在荷碧心里,她早已把南真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她不甘的是命运对她的不公,为什么要让自己遭受那么多没有人性的凌辱,眼前的南真仿佛就是自己心中的那个朦朦胧胧的向往,那个无忧无虑的幸福之源,可她的心却如掉下深渊一样不停地往下一直坠落。
“荷碧,你有什么打算吗?我可以帮助你些什么?”良久,荷碧侧开了身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南真,想不到就要分开了,我的情绪还没准备好”咳咳,荷碧轻轻咳着。“我也是没办法,我已经离开寺院快半年了,那些个大和尚,小沙弥应该着急了。”“南真,我们将来还可以见面吗?”“那是当然的,你将来到了哪里记得告诉我,我一定来看你。”“好的,南真。”荷碧转身跑了出去。
五月十五,天空依旧飘着细雨,院子里水声滴答。南真换上僧衣绑好护腿摘下墙上的斗笠,他要走了。
半年的经历让他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坦然的接受,慢慢的消融是每一个人必然要面对的现实问题。李荷碧的依恋他知道是身处低谷的人之常情,跨过这个槛,她会坚强起来,自己的决定对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就像落水的人会不顾一切拼命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一样,他不能不想成为她绝境处的那个唯一。
他们谁都没说话,南真走出小院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药王斋里,南真把事情交待了一下,李荷碧的开销用度南真自会想法解决,小院只是那位老郎中临时的住所,借住租住些时日都不是问题,事情办妥后,南真告辞出门,慢慢地向南门走去。
马蹄声‘嘚嘚’想起,南真身后三人三骑慢慢朝他驰来。马上三个男子,前首男子胯下一匹黑马,身着白色幞头袍衫神情有些许凝重,身旁年轻男子骑枣红马,身着暗紫袍衫,双目神采飞逸,后边男子骑白马青色劲装打扮,脸色略显阴沉。南真眼睛在后边劲装男子身上停了一下,他想起那日进城自己一路尾随而来的正是此男子。
出了南门,南真往慈恩寺方向大步而去。正常步行回寺起码得走三个多时辰,南真选择傍晚赶路,一是为了避开午后的闷热天气,二是为了方便他施展绝妙的‘飞神诀’,白天毕竟往来于官道上的人很多。
走过一条长长的田间大道后,南真拐进了山间小路。黄昏的山上和野外时常有猛兽出现在人们经常活动的地方,因此,太阳落山后,平常普通老百姓是不会外出赶路的,所以南真可以展开‘飞神诀’一路狂奔。
混元炁劲在老君山下的半年内又精进了不少,此时他的‘飞神诀’已经可以平地提气飞纵一丈余高,奔跑赶路则可离地飞驰三五丈脚不沾地,并且速度奇快、如烟似雾。遇到山涧沟壑,甚至深渊山谷也可以如履平地,所以地形地势的限制在他眼里都成了摆设。
距离慈恩寺三四里的一条小河边,南真发现了三匹马,一白一黑一枣红,似乎是城里遇到的那三人的马。南真查探了一下四周,一里内并无人的气息。此时夜色已深,那三人深夜到此,距离寺院这么近,莫非与寺院有关系。
那日他离开寺院不久后就发现背后紧随而来的劲装汉子,此时又在这里出现,应该不是简单的巧合。
寺院很大,不算周边的田产,只是围墙里殿堂瓦舍池塘操场的占地便足有五百亩上下。南真心想‘他们既然把马拴在距离寺院三四里的小河边,定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行踪,所以绝不会大摇大摆地往正门去,而寺里的建筑大部分是依墙而建,要想不弄出动静进入寺内有两种可能,一是从那片池塘进入,池塘的水不深,无法潜水就必然有很大动静。池塘里只有几个凸出水面的小假山,和很少的荷叶,此外,就无法找到有效的掩体,所以难度比较大。二是里应外合,还是只能从池塘进入,有点动静也不怕。’想到池塘,南真突然意识到那个密室,难道是召德方丈。
池塘外一侧是一片稻田,另一侧是石壁和一片巨大的怪石,想入寺只有顺着稻田田埂来到墙下。南真轻身功夫了得,他攀上那片怪石,藏身在石头缝隙处附身观察院墙里外的动静。
果然,大概等了半个多时辰后,就在他藏身的巨石下传来了动静,一块干草覆盖的大石头轰隆一声滚到了一边,石头原来的位置处弓身走出三人,正是那骑马的三人。南真恍然大悟,那密室还有一条地道通往寺外的这里。南真一下感到非常懊恼,那日还有一间石室自己也没进去探查一下就匆匆意气用事,定是那里暗藏通道,只怪自己太毛糙,竟然没有冷静地观察处理问题,以至于出手杀了三人。想到自己的失误,南真难免一阵自责。这就是年轻经验不足的成长代价,几乎让自己一蹶不振。
“今日之事多亏赵将军,那老方丈分明就是白白给了我父子二人天大的功劳。”“林先生何必如此客气,咱们都是为主公办事,哪里用分彼此,你们父子如果办成此事,我和方丈大师还不一样是大功一件。”“多谢赵大人,我和犬子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林先生言重了,在下静候二位佳音,请请。”三人一边说着,把石头推回原位离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