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没有在太子府前停下,走的是后门,直接将棠米拉去了小院,于是她也就没能看见正门上面那块金闪闪的牌匾太子府。
待车停落地之后,甫一抬头,就见上方挂着“坠仙阁”三个字,门口已有男奴等候。
进门之后游廊曲折,两边壁树玉竹无数,走不过一刻钟,棠米听见了飞泄的水声,她扭头望去,见远处水雾濛濛,雾气之中,竟然有几只仙鹤在闲庭散步。驻足几息,便见其忽而展翅高飞,相互盘旋,继而落地啄羽,鸣声悠扬,水声漱漱,一派仙雾缭绕之感。
燕珣妃适时解释,“西边置了一处小瀑布,引的是王宫东边的梦泉水,最适合煮茶,母亲若是喜欢喝茶,可差下人去那里取水。”
棠米脚步一顿,心惊肉跳,她连动物园里的仙鹤都没见过几回。
伴着隐隐水声,她嗅见了浓郁的花香,到了这一段,游廊周围摆上了花盆,树木渐少,花卉渐多。底下是一方莲池,开着今年最后的一茬红莲。随意一瞥,便能见到里面或金或红的鲤鱼,如繁花团簇。
棠米每走一步,都感觉踩在了钱上。
过了游廊,再走几步就到了寝殿,棠米刚迈出了一只脚,很快又收了回来。她低着头,盯着台阶看了片刻。
这似乎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汉白玉阶,专门给皇帝和大臣走的那种。她开始回想自己上次刷这双鞋是什么时候。
进入内里,奇香四溢,花草却并不多,这味道是香炉里传来的。燕珣妃怕花草招虫,叮咬到了母亲,所以改用香薰,布景多用金石琉璃等死物代替。
到了这里,伺候的男奴就更多,容貌身段无一不精美、无一可挑剔。如此安排,燕珣妃的意思不言而喻。她是打算让棠米从里到外都住得舒服愉悦。
棠米抓着自己的拉杆箱,站在金屋美人之中,想到了刘姥姥。
“这里就我一个人住吗”她扭头问道。
“是,母亲不满意么。”燕珣妃立即道,“那我再去安排。”
“不用不用。”她实在不好意思,“你真的不用那么隆重,随便给我间厢房就行了,这么大的地方专门为我空出来,太浪费了。”
燕珣妃微讶,“怎么会浪费,母亲难得来一趟,往后当然要用最好的方式来招待,只是时间太仓促,有些东西还未齐备,我会尽快差人补上。”
她越是这么说,棠米越是愧疚,她该早点来看看燕珣珍的,不,以后有机会应该也常来看看,现在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令人伤感。
她拉了拉燕珣妃的袖子,小声道,“不会的,我以后一定经常来看你。”
“母亲是说真的”燕珣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脸上浮现出红晕,话语之间竟然有了几分局促,“那我、那我一定等着您。”
她像是高兴地不知所措,全身都洋溢着期翼,棠米咯噔了一下,这简直像是在新年的爆竹声中,留守女童抓着门框等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了打工回来的妈妈一样,让她心里酸酸涨涨,极不是滋味。
这、这篇文真的有那么虐吗别的女主见到她开心就完了,只有珣珍还在马车上哭。
棠米的负罪感提升了,她决定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多陪一会儿被自己遗忘的大女儿。
这会儿的功夫,旁边的男奴走到燕珣妃身旁低语提醒,“公主,饭菜都上齐了,可以用膳了。”
燕珣妃闻言对着棠米道,“母亲该是饿了,我陪母亲用膳吧,行礼交给下人就是。”来的路上她就一直想帮棠米拉箱子,被棠米拒绝了。不只是客气,更也是她不好意思让看起来龙章凤姿的大美人拉着她那用了四年的破箱子。
“用膳”棠米抓着这个词咦了下,“看来你在这里适应的还不错,我之前就一直担心你会不会不习惯古代。”她听着用膳这两个字还挺别扭,更习惯说吃饭。
燕珣妃一怔,接着笑道,“待了一百多年了,以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早就忘了。”她意识觉醒后,虽然隐约了解了一些秘辛,知道自己永远无力反抗女主、知道燕珣珍来自和母亲相似的世界,但大多都是一知半解,那个世界到底是何种模样,燕珣妃毫不知情。
棠米理解地点点头,也是,一百多年了,该融入这里了。
说到这个,“我要不先换套衣服再吃饭吧。”周围都是长袍深衣,她穿着长袖牛仔裤,怪突兀的。棠米问燕珣妃,“能不能借我一套衣服穿一下。”
“自然,一早便给母亲备好了。”燕珣妃道,“不过再耽搁下去,膳食怕是要凉了,不如母亲先用膳,用完之后我服侍母亲入浴,然后再换上新的衣衫。”
“那也好。”棠米冲燕珣妃笑了笑,“反正在这里我都听你的。”
燕珣妃应了一声,让人取走了棠米手里的行礼放好,自己引着她进入里间。
刚一入里棠米就吓了一跳,她看着挂在墙上的硕大白玉凤盘,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母亲”燕珣妃问。
“那个”她指了指比磨盘还大的凤盘,“这是王上才能有的配置,你怎么放到这里了”
“原来母亲是在意那个。”燕珣妃笑道,“这天下无一不是您的子民,就连王上也是您一手创造,别说是一块凤盘,就算您穿上凤袍又何妨”
说是这么说,“但你这样会不会被别人议论啊,”棠米尤不放心,“万一有人说你要自立为王可怎么办”
燕珣妃的神色一下就明媚了起来,那张脸像是被春风酿过了一般,眉眼舒展,透着从内散发出的和煦温暖,“母亲是在担心我”
“当然了。”棠米蹙眉,她可不希望自己来两天给女儿惹二十章的麻烦。
“母亲不必担心,”燕珣妃稍稍平复了心情,“自从我觉醒了意识以后,就时常尝试改变剧情,但这一百多年来,不管我怎么做,最后剧情都会强行改正。所以您放心,绝不会因为这一两个小举动而节外生枝的,一切都只按照您的布局进行。”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含微笑,目光娴静,丝毫看不出那张美人皮之下百余年沉淀的绝望。
燕珣妃觉醒得很早,在第二世的轮回里她便有了自己的意识。可纵使她知晓剧情,但不管她如何努力,一切都是枉然。
她所及只有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女主扶摇直上,一遍又一遍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剧情如高山巍峨,任她如何扑腾,也从来无法撼动分毫。多少时间里她都心灰意冷,几次重生,她都在睁开眼的第一刻盼望自己能马上去死。
她饮过鸩酒、拔剑自裁、投绫自缢,却从不能成功。
燕珣妃什么都做不了,在她最崩溃癫狂的那几世里,剧情剥夺了她的身体,她像是有思想的傀儡,肉体被剧情操控,灵魂浮于身后,冷眼看着自己的身体继续走着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