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至七夕,城中四处张灯结彩,从天上望下,整个杭城灯火通明,如繁星璀璨。庙会、夜市、河灯,凡此种种,热闹无比,而最夺目的当属柳清塘,它像是一块五彩斑斓的仙石,从水面上露出了一角,美得流光溢彩。
这样鱼龙混杂的日子里,硫潋必须在三楼仔细盯着,直到打烊后才能回去歇息。
她盯了半夜,子时过后也不见楼下有冷清的迹象。新排的歌舞一曲接着一曲,窖藏的美酒一坛接着一坛,酒令的笑闹、靡靡的交织在一起,虽然累,但让人看得高兴。
这说明伴袖楼的生意是红火的,对于楼里的神女而言,伴袖楼不只是工作的场合,更是她们的家,所有人都盼望着这座楼能够永永远远地好下去。
走廊的深处响起了木屐的声音,硫潋回头,看见了一席红裙的绯钰,她执着烟,娉婷地朝硫潋走来,披着如火的瑰丽,脸庞拂过了两缕渺茫的白烟。
为了防止有贵客过来指她作陪,绯钰今日做了盛装。
“看样子今晚收成不错。”绯钰立在了硫潋身侧,朱唇吐出了白烟,继而回眸,冲着硫潋勾唇,“办得很好,辛苦你了。”
这份笑容独属于硫潋,单为硫潋而绽。意识到这点的硫潋自尾椎起升起了一股酥麻暖流,她摇了摇头,唇边有了浅浅的弧度,“不辛苦,姐姐辛苦。”
绯钰脸上的笑由此愈加柔和。她看向了下边的繁华闹景,那里嘈杂混乱,可落在她眼中却像是一块无上的美玉,纯纯无暇。
“来年也能这样热闹就好了。”
“只要姐姐在,每一日都能这样热闹。”硫潋道,“晚些外面会有烟火会,姐姐想去看么。”
绯钰摆手,“我喜欢看这里。”
她不喜欢看转瞬即逝的美丽,她希望自己楼里的姑娘们可以是松柏,不用花里胡哨,能够在苦寒之地好好长大就行。
硫潋料到了这个答案,她并不强求,转而道,“还有些东西姐姐看了也一定喜欢。”
绯钰闻言,瞥了过来。
硫潋从怀里取出了一叠信,“今年也寄回来了,早上刚到,芝雅和裴雨说她们今年中秋会回来看望姐姐。”
伴袖楼开了十一年,算上后来另开的两座楼,统共接纳过一百八十五位神女,二百零一位侍女,大部分女子接客年便离开,为了避免流言,她们大多远离杭城,去往外地,山长路远车马难及,可每年寄回来的信从来不减。
绯钰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愣怔,她久经风月,从未有过失态,妖娆得像是狐狸成精,处处老练。唯有这时,她的神情中显现出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欢欣,尽管这样的不知所措只有一瞬,可每年收到来信,绯钰都改不掉这份失态它来自本能,无法藏匿。
“走也走不利索。”良久,她只憋出了这样一句,连唇边的笑都忘了掩饰。
绯钰把烟搁在了栏杆上,靠着柱子拆信。
硫潋不知道从前的绯钰如何,但她跟了绯钰十五年,所见到的绯钰总是妩媚而懒怠的,她的面容被遮在烟丝后,白茫茫地看不真切。然而此时,即使她穿着满是风尘气的红裙、即使四周都是浪荡形骸的光景,但她低头读信,像是位再普通不过的母亲。
她周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洋溢着半含欣慰的幸福。
硫潋垂眸,有时候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为了姐姐高兴而努力,还是因为她也同样喜欢着这座伴袖楼。
不管如何是为了什么,她希望来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这里都能够岁岁如今。
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硫潋回头,看见来人后一愣,“徐老板。”
绯钰闻言抬头,楼梯处上来的女子对上了她的视线,那是位年纪比绯钰大些的女子,身着白底菊纹的长裙,走近后对着绯钰一笑,“冒然前来,绯老板,打扰了。”
“有失远迎。”绯钰将信递给了硫潋,执起了搁在栏杆上的烟,“硫潋,备茶。”
“不必麻烦。”徐瑾怀抬手,“我这次来是为绯老板带一个消息,说完就走。”
“什么消息这么贵,值得徐老板亲自来一趟”绯钰问。
徐瑾怀笑了笑,她年过四十,可看起来不过三十的模样,这时候笑着,也只有眼角的两丝细纹暴露了岁月痕迹。这是个仪态端庄,宛如世家主母的女人,单凭外表,没有人能想得到她是杭州城第一大商,手里同时握着珠宝行当和所有最顶级的花楼。
“绯老板来到杭城也有十一年了,女人做生意不容易,娼妇做生意就更不容易了。”
她甫一开口硫潋便一步挡在了绯钰侧前,她沉下了声音,“徐老板,请你说话注意些。”
绯钰挡开了硫潋,“徐老板有话直说。”
徐瑾怀并不在意硫潋身上的怒气,接着道,“你刚来柳清塘时,我以为绯老板是个有野心的女子,想要自立门户,想要名扬天下,而你也似乎的确如此。一个娼,没有靠山没有大量的资本,却在人生地不熟的繁城里接连开了三家青楼,且每一家都那么红火,这样的事在杭州城内前所未有。”
她朝前走了两步,靠近了绯钰,笑了声,“绯老板,你可真让人嫉妒。”
“徐老板说笑了,我这三家不过是寻常小店,每年的收益和您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绯钰道,“对您而言,我不过蝼蚁尔。”
“我不把你放在眼里,可有人记挂着你。”
徐瑾怀侧过了身,望向大厅内的纸醉金迷,她似乎在找什么,找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无锡富商李晟想要纳你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