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紧张得连手指都蜷缩起来。
她一直很想再见他,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借口。送东西给妍贵人的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归衡。
皎皎定了定心神,转过身,弱弱地唤:“五皇兄……”
话一开口又觉生疏,她立刻改口:“五哥。”
归衡没应。他盯着少女看了两眼,淡声:“公主殿下若是得空,可否与我一叙?”
皎皎呆呆地抬起头。阳光正好,少年迎光而立,面容冷白如玉。仔细观察得话,阳光下的确能看到,归衡黑色的眼瞳中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深紫色。
如同满山黑曜石里,嵌生一簇极其罕见的紫水晶。
归衡注意到她的视线所终,油然而生一股不快,低低地又叫了一声:“皎然公主。”
“唔,好呀。”皎皎连忙应声,跟着少年向背人处走去。
她看着归衡清瘦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有一点点难过。明明大家都叫她皎皎,带着亲昵和纵容,归衡却只是叫她的封号。
他的声音里并无厌恶,仿佛只是理所应当。
可是,为什么呢。他不同样也是她的哥哥么?
归衡像是很熟悉此地,拐了道弯,不多时便将皎皎带到了一方僻静无人处,红墙之下修竹掩映,极好的一个密谈之所。
见他停下脚步,皎皎也就乖乖地站着不动。
离得近了她便忍不住感叹,暴君可真高啊,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就已经高她一个多头。
肩膀好宽,腿也好长……
皎皎看着归衡时,归衡也在看着她。
这乖巧听话的模样,当真看不出半分从前那个皎然公主的影子。
皎皎眼神上移,正对上对方探究的目光。
她连忙讨好地笑了笑,唇侧梨涡圆浅,眼睛弯成月牙。
她今日梳着百花分肖髻,发心一枚小巧攒珠花,双鬟垂落淡雪青的纱带,轻轻拂过少女雪白的侧颈。衣裙也都是浅淡的颜色,靠着一丛修竹,整个人叶尖清露般柔和剔透。
见他不语,小公主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归衡收回目光,沉声道:“送东西的事我听人说了,多谢你。”
他顿了顿:“也谢谢你将大氅送还与我。”他本没想过,还能再见到那件母妃呕心沥血绣出来的衣裳。
皎皎连连摆手,眉眼弯弯,开心极了:“不客气不客气!妍贵人是五哥的母妃,自然也算是我的半个母妃,我能帮的,自然要帮。”
归衡垂眸看她:“此前怎不见公主有如此闲情。”
皎皎讷讷地:“我以前年纪小嘛……不、不太懂事。”
归衡掀唇一哂,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皎然公主,此处并无旁人。公主若是有事用得上我,直说便是。”
“虽然我也想不到……这世上有什么,是公主想要而得不到的。”
少年薄唇勾起一点弧度,眉目间却殊无笑意。
皎皎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清澄,摇了摇头:“不是这样。以前跟五哥疏远,是我的问题。这次生了场病,我想明白很多道理……”
归衡:“说来听听。”
皎皎按早想好的思路,细声:“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理应友爱和睦。上次三皇兄那样欺负你,是他不对,所以我……”
归衡打断她:“为什么?”
皎皎愣愣地张着圆眼睛看他。
归衡抬眼,漫声:“我问你,为什么是兄弟姐妹就应当和睦相处?”
皎皎没想到他会挑出这个点,想了想才小声回答:“因为我们是血亲啊。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天生就应当比别人亲厚才是。”
这句话说得声低气弱,透着心虚。归德和归衡的确是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至于她嘛……
归衡眉毛一挑:“这算什么道理。”
皎皎哽住,水红的嘴张开一点,清透的圆眼睛里隐含不安,好半天才小声憋出一句:“为什么不算?”
归衡语气很淡,却一字一句,话语清晰:“大多数人承认的才算道理。”
“方才那些话,人人都会说,可父皇诸子心中,几人当真如此认定?”
少年眼窝很深,眼瞳幽沉,像能看到她内心最深处去。
皎皎想起归德的嘴脸,完全无法反驳,脸颊一阵发烫。
她皮肤柔白,血气上涌,轻易地在细嫩双颊上激出一片血色。洁白的一点牙齿咬着下唇,又是焦急又是无措。
就好像,有谁在欺负她似的。
归衡默然。片刻他移开目光,淡声:“你且看我就知道了。远的不提,就说赏菊宴当日,你以为为何我面对老三全无还手之力?”
少年声音平静,神情却称得上倨傲:“若论身手,他不及我。”
皎皎疯狂点头。男主,龙傲天嘛,身手当然是最好的!至于为什么会被归德压着打,她也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
归衡缓缓垂下眼,看着她,眸光幽暗。
皎皎看着他逐渐沉下来的脸色,下意识地抿起嘴巴呆呆地看着他。
她本来点头如捣蒜,这样猛然一停,就被什么人瞬间封印住,整个人呆呆的,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归衡盯着她看了会儿,蓦然俯身凑到她耳边。
少年苍白清隽的脸倏然靠近,吐息落入皎皎柔嫩耳廓,有些凉又有些痒:“虽同是父皇亲子,我与老三却是不一样的。”
他身上那冷淡的气势实在太过迫人。皎皎有点害怕,声音软绵绵的,颤抖着问:“是哪哪哪哪哪……里不一样?”
归衡神色愈冷,站直身体,望了不远处的暄妍殿一眼。
下一瞬,他捉起她还在发抖的细白手指,放在自己脸上。
“哪里不一样?”他低声重复,凝视着她,目光与声音说不清哪个更冷,字字带着寒意,像要将这句话在齿间碾碎。
“我的眼睛跟他不一样,我的头发跟他不一样。还有我的肤色,我的轮廓……我是异族罪妃之子,所以即便我身上也流着父皇一半的血,我也永远不可能和他们一模一样!”
他的表情……好可怕。
皎皎下意识要缩回手,归衡却捉牢了不许她后退。少年的指尖带着些微的凉意,强迫她随他描摹他较常人更为深刻的五官轮廓,慢慢移到眼窝。皎皎头一次发现自己圆润的淡粉色指甲放在人的眼睛旁竟然是那么可怕,仿佛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戳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