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暑气渐散,可秋老虎依然肆虐。
凝霜坐在廊下,一边让甘珠为她打扇,一边捧着井水湃过的瓜果吃得十分欢快,浑然不顾自己已有七八个月的肚子——虽然以她此时的模样,哪怕吃撑了也瞧不大出来。
甘珠看着那足有脸盆大的甜瓜去了半个,终是忍无可忍,放下白玉扇子,劈手将香瓜夺过来,“小姐,您可不能再吃了,会闹肚子的。”
凝霜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因着萧家人严防死守着,她连暑月里都不敢用冰,生怕伤及身子,只能如此解解馋,难道连这点唯一的乐趣都要剥夺么?
甘珠却半点不容情,在这点上,她和萧家人的立场是一致的,小姐怀着身孕呢,当然要以子嗣为大,此时若任性,几个月的罪不都白受了?
她反而安慰凝霜,“小姐,再忍一忍,用不了多久您就自在了。”
这当然是敷衍话,就算孩子生下来,也还要卧床坐四五十天的月子,但,有个盼头总比没有好。
凝霜只好聊以自-慰,她看甘珠是不会松口了,只得转移话题,“母亲还没有回来么?”
步贵妃这赏花宴未免开得太久了些,何况才七月初赏什么花,不如趁中秋将近再办,那时候园子里的菊花才开得正好呢——不过步贵妃执意如此,众人也不好违拗其心意,谁叫如今宫里宫外都是步贵妃说了算呢?
甘珠蹙起眉头,“婢子再去问一问。”
她也怕萧夫人出意外,如今世子爷不在,若府里再没个坐镇的,可不全要乱套了。
凝霜看着她匆匆而去,自个儿拿起玉扇慢慢挥动,面色沉吟:步贵妃这场宴会办得实在古怪,不是说皇上重病么,她怎么还有心思热闹?冲喜也没这等冲法。
而萧夫人临别时的目光也令凝霜略为不安,似乎欲言又止,莫非是萧夫人察觉到了什么,会是什么呢?
不一会儿甘珠便已赶回,她也没走多远,只是到临街的几家串了会门,这一带住的都是达官显宦,各家的下人亦是相熟的,甘珠只消到门房打听便是了。
她摇头道:“不止咱家,其余几家的夫人也都没回来。”
这就怪了,天色已经昏昏
,就算步贵妃乡野出身不通礼数,她身边的人也该提醒一句才是,何况还有陛下,陛下莫非就不闻不问么?那这宴会到底是为谁办的?
凝霜想不出所以然,打着呵欠起身,“扶我进去睡会儿吧,母亲回了再叫醒我。”
但这一晚她睡得很好,并非甘珠怕扰她清梦,而是——萧夫人仍未回来。
此时已过了用早膳的时辰,仆妇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凝霜无法,只得先吩咐开饭,洗漱过后,正想着要不要亲自出去打听一二,就见甘珠来报,说阮氏乘车过来了。
阮氏显然也听说宫中那件异事,眉头耸得高高的,“你婆婆这是怎么了?家里有个双身子,她倒好赖在宫中长住?”
语气里颇为不满,若非怕惹人闲话,她早就亲自过来照料了——媳妇哪有女儿亲。
凝霜不得不替萧夫人澄清误会,“娘,可是我觉得,不是婆婆不想回来,而是有人不让她回来。”
这个话说得就有些重了,阮氏不禁坐直身体,关切的道:“你什么意思?是说皇后……步贵妃?”
皇后就算要请小姑子留宿宫中,好歹会着人回来通报一句,而非现在这样不声不响的,但若是步氏所为……她跟萧家又没什么交情,为何要这么干呢?
联想到京中其他女眷,阮氏愈发感到不安,“你觉得其中有蹊跷是么?”
步贵妃将这么多人留在宫里,简直跟囚禁无异,她想做什么,疯了吗?
凝霜静静的出了会神,启口道:“娘,我想亲自进宫看看究竟。”
阮氏连忙拦阻,“这可不行,步氏若真起了歹心,这些女眷不就危险了,说不定她就盼着你呢。”
阮氏虽缺乏足够的政治敏感度,可她对危险却有清醒的认知,如今宫里有如一汪深潭,谁都不知里头是什么情况,她可不愿女儿去搅这摊浑水。阮氏劝道:“你婆婆既然嘱咐你留在家里,你还是听她的为好,就别过去添乱了。那步氏狼子野心,仔细着了人家的道。”
凝霜安慰母亲,“您放心,倘她真对我有利用之意,就不会伤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婆母年迈体衰,实在经不起折腾,到时候由我和夫君里应外合,也许会更好。”
她自小就是个
极有主意的,阮氏拗不过她,只得叹道:“罢了,你要去便去吧,只是一样,断不可以身犯险,万一有何不测,及时递信回来,我和你爹自会替你设法。”
凝霜乖乖答应下来。
阮氏望着她明艳却又坚毅的面孔,心中着实愁绪满怀,这丫头的性子到底是像谁啊。
*
计议已定,凝霜很快便向宫中递了帖子,她的确不知里头有什么,可若不去,便永远也不会知道——直面危险,总好过不断逃避。
步贵妃得知萧家少夫人求见,当即冷笑出声,“来得正好,我巴不得她来。”
这狐媚子虽有些手段,上次自己派的人俱不是对手,连那位二夫人也一并被驱逐,可进了宫,就不怕她翻出大浪来。
步贵妃微微瞬目,掩去面上焦躁,“请她进来。”
凝霜踏入重华宫的第一个印象便是诡异,虽说许久未来,可上次的印象还历历在目,许是为了消除暴发户的名声,步贵妃一向爱好清雅,屋内装饰也多以古董字画为主,如今却处处笼罩着薄纱帐幔,随处可见壁玉翡翠屏风,原来的俭朴一扫而空——倒像是故意掩盖些什么。
屋子的四角摆满了桂花插瓶,甜香扑鼻,闻久了倒有些令人作呕。
凝霜将视线从香花移开,恭敬地问道:“娘娘,不知皇后何在?”
此番她进宫打的是探视姑母的名义,步贵妃与她非亲非故,自然用不着她来拜访。
步贵妃笑道:“皇后病着,不宜见人,改天再说吧。你若不介意,何不在宫中小住几日,等皇后身子好了,我亲自领你去见她。”
用不着凝霜开口,她自己就主动邀请凝霜住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凝霜本就是来一探究竟的,哪怕龙潭虎穴也非闯不可,于是含笑道:“那么,就多谢娘娘了。”
环顾四周,凝霜故意诧道:“娘娘,不知我母亲她们何在,不是说在娘娘这儿作客么?”
步贵妃心里门儿清,面上却不得不敷衍着,“都在北苑呢,那儿靠近御花园,正是赏花的好地方。”
这花赏了一天一夜还不够啊?不过凝霜也不作声,步贵妃这话差不多已表明了,萧夫人等人已被其软禁起来——想来人数还不少,
否则重华宫不会住不下,得挪到北苑去。
凝霜眼睛一转,叹息道:“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和母亲若皆留在此地,承恩公府岂非无人主事,回头公公问起,怕是她们不好交代。”
其实如今徐慧琴已渐渐独挑大梁,凝霜孕中也是不管事的,但这种家计步贵妃自然不知道。
她忙说道:“这有何难?本宫命人送你母亲回去便是了。”
心下飞快的思量一阵,她将这些外命妇拘在此地,可并不想就此与京中诸世家撕破脸,只想保留谈判时候的筹码,闹大了亦不好——留下傅凝霜就够了,她的用处自然比萧夫人更大,更别提她腹中还有个孩子。
步贵妃拿定主意,立刻便发话去提萧夫人,又要将凝霜押去北苑——皇帝的棺椁还躺在重华宫中,她自然害怕被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