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岛桐先死在了初夏的末尾,那时还并不是最炎热的时节。在温暖的海水中浸泡了太久,他整个人都变成了苍白的颜色,仿佛所有的血都被海水稀释了。滞留在他体内的也不再是血液,而是咸涩的海水。
桐崎始终记得记得他躺在棺材里的模样——盖上了一层纯白色的棉布,隐约能看到他躯体的曲线。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他们也会这样蒙上床单一动不动,假装自己自己死了,还故意用这种方式吓过母亲和桐原。
可惜那一次,桐先并不是在恶作剧。
守夜时,大人们不让她掀开这层布,也不让她去看桐先的尸体。桐崎知道为什么。
警察将尸体打捞上来后,她听到他们告诉父母,死者的面部已经完全无法辨认,最后是通过比对牙齿记录才确定了身份的。
警察口中的“完全无法辨认”,究竟是什么意思?桐崎对此根本就没有任何清晰的概念,直到她确确实实地看到了桐先的脸。
那已经不能算是“脸”了。
该如何形容呢?就像是被水泡涨的白纸盖在了他的脸上,五官不再清晰,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透过破碎的皮肤,甚至能看到淡色的肌肉。
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名字的读音都完全相同的桐先,在生命的尽头丢失了与她最后的相似。桐崎忽然意识到,从此之后,这世上就只剩下她拥有这幅面貌了。
其实桐崎一直很疑惑。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亦或是尚未降临的未来,她都疑惑着。她始终不知道,在桐原桐先浸入水中的那十几个小时中,究竟是什么吞噬了他那少年的清秀脸庞。是色彩鲜艳的海鱼吗,还是不可窥见的细菌呢?
大人们以为看到了胞兄面容的她会害怕、会尖叫、会哭泣。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做出任何他们预期中的举动。
她只是觉得很冷而已。从骨子里透出了冰凉感,让她不住地颤抖。
父亲站在她的身后,高大的他投下的影子将桐崎完全笼罩在了其中。桐崎抬起头,看到的是他僵硬的表情与紧绷的嘴角。眉心的细纹让他看起来老了很多,也颓唐了些许。唯有被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在说着他依旧是那个人们口中的富豪企业家雾岛。
藏在父亲漆黑的眼眸中的是悲伤、是冷静,也是愤怒。他拍掉了桐崎捏着白布的手,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拽到了别处。
然后,父亲对她说出了,永远难以忘记的话语……
“姐?”
桐原从蓝色的毛毯中探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飞机上过冷的空调风让他一坐到座位上时就披上了毛毯。
桐崎终于回过神来了。她无意间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都已经过去了。她想。
她轻轻摇了摇头,靠在桐原身边,完全把他当成了超大型的靠枕。
“是不是快到了?”她小声问。
“好像是吧。”桐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听得人困意十足,“真没想到我居然就这么回了家。唉……我今天都没有来得及好好地和透哥道别。好可惜。”
确切的说,他今天甚至都没有见到降谷零。
身为“安室透”十级小迷弟的桐原,本来是想要坐在降谷家门口等他回来的,怎奈何一直都没有等到,最后只能简略地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告知他自己要回京都的事情。
还特地告诉了他,有空的话可以来京都找自己玩。
“姐啊,你说,这个夏天透哥会来京都找我玩吗?”桐原以一种可怜兮兮的语气说。
这是个好问题。桐崎认真想了一会儿,坦诚道:“我感觉他没空。”
毕竟降谷零可是个警察啊——还是半夜三点都得去处理工作,忙碌得不行的那种。且疑似还在进行某种卧底行动。桐崎并不觉得这样的他能够闲到特地跑来京都找桐原玩。
“还有,你也不能一天到晚就想着玩呀。”桐崎轻轻戳了戳他眉心,嗔怪着说,“你已经是个大人啦。”
一听这话,桐原立刻就为自己辩解了起来:“才十八,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呢!”
言下之意,他还不是桐崎口中的“大人”。
“好吧好吧。”
桐崎妥协地一笑,狠狠揉搓起了他那圆滚滚的脑袋。
他终于把那头彩虹色的头发给处理掉了,剃得短到只剩下了几毫米的发丝,摸起来硬硬的,有点扎手,却莫名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不得不说,圆寸的发型确实衬得他憨呆憨呆的,但确实让他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桐崎盯着他微翘的鼻尖,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为此还被桐原抱怨了几句。
“你就这么喜欢我的圆寸吗?还是单纯地在幸灾乐祸?”
“什么呀,才没有幸灾乐祸呢。你剃圆寸,我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桐崎咕哝着,“话说起来,我好像一直都没问过你为什么要把头发染成那种……颜色。”
“因为很酷啊。”桐原拢紧了毛毯,以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再说了,乐队的成员每个人都把头发染成了很出挑的颜色。要是我不染的话,不就显得很格格不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