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放稍扬着下颌,抬睫看了一眼天。云层很厚,沉得像要掉下来压到人似的。
冷风里还掺着稀稀落落的细雨点子,偶尔有一两颗,掉进他瞳仁里。
眼睫微眯了一瞬,纪放低头,看着墓碑上照片里的周祁风。
“你们都这样,明明说过喜欢我,”纪放低声喃喃,轻声笑了笑,“却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
“所以,”男人眼尾泛红,明明笑着,嗓音却哑得像被砂纸磨了几遍似的,“你们真的喜欢过我吗?”
照片里小舅舅,嘴角的笑意定格在最好的年纪。
墓碑前的小雏菊,白色的花瓣被风卷起柔软的弧度。
没有人应他。
“念念,”桑柠趴在舒念床边,小声说,“曲鸣和我说了,那两天纪放去平城,是给你买生日礼物呢。”
桑柠这两天都在御澜陪着她。反正现在事情都成这样了,也别什么惊不惊喜的了,几个人把知道的,全给桑柠老老实实交代了一遍。
“唔。”舒念含混地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桑柠心疼地伸手过去,摸摸她额头,“是甄楠喝醉说漏了嘴,让阮姝知道的。”
舒念眨眨眼睫,弯了点笑给她。
“哎行了,你别笑了。”看她红着眼眶还要笑的样子桑柠就难受,“你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要和纪放分开,你试着问问他,好不好?”
舒念敛了笑意,避开她视线,没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桑柠:因为我也不知道收到了谁寄给我的,那种东西。
见她不说话,桑柠心里轻声叹了一口。如果她是舒念,遇见了舒林简这样的变态,她也不知道自己会长成什么样的性格。
一定会恨会逃避会害怕吧。毕竟就她家那几件破事儿,她都懒得回去面对。何况是那样的事情。
“那你睡会儿吧,我去楼下坐会儿。”桑柠替她掖了掖被角,抬眼看了看阖着的窗帘,“撑了一整个白天了,这会儿外面雨还挺大。”
“嗯。”舒念乖乖点头。吃了点感冒药,有点晕乎。
桑柠下了楼,窝在沙发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最后还是点开手机,给曲鸣发了条消息:【纪放号码发我下。】
曲鸣没敢耽误,也没敢问你要干嘛,直接给她发了过去。
桑柠就着那条消息直接拨号,对面响了好久才接。
“纪放吗?”见对面不说话,桑柠直接说,“我是桑柠。”
“嗯。”纪放应声。
桑柠听着她这声“嗯”愣了愣。这声音,怎么跟嗓子都哭哑了似的。
“念念……”桑柠都不太确定她如今这么说,纪放还会不会来,“有点低烧,刚吃药睡着的时候好像还……”
好像还叫了你名字来着,你要不要过来看一看?桑柠是想这么编的。
只是还没等她编完,就听见电话那头的纪放操着他磨砂似的嗓子说:“开门。”
听着电话那头从安静,到车门打开的声音,再到出现哗啦啦的雨声,桑柠愣住,“……?”
“怕打雷。”纪放说。
桑柠捏着手机闭着眼睛,又短又沉地吁了口气。这会儿真是有点替这个男人心酸了。
下大雨,怕打雷老婆会害怕,又不敢说,就这么在外头等着。
桑柠赶紧去替他开门。
纪放手里打着伞,脚边的雨点子溅出一朵朵杂乱的小花,没两分钟,就溅得他湿了半身。
桑柠把人让进来,看着他慢条斯理一言不发地整理好手里的长柄黑伞。
等他挂到玄关那儿的挂钩上,桑柠才说:“纪放,我也不知道你们俩到底为了什么。但我知道,念念是真的喜欢你。不然我今天也不会打这个电话。”
纪放理了理被潮气晕得有些湿的额发,没说话。
“你俩要是有误会,就说清楚。”桑柠顿了顿,又看着他说,“要真不是误会,那你今天就别上去了。”
纪放愣了愣,偏头看她。桑柠一脸“你要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念念的事儿,我就算是打不过,今天也要薅秃你”的表情盯着他。
笑了笑,纪放说:“我上去了。”
桑柠:“……”这人突然变得这么正经,还真有点不习惯。
舒念睡得并不踏实,像是迷迷糊糊做着点零碎的梦。
一会儿是纪放牵着她手往前走,叫着她名字。男人一转身,又成了舒林简。一会儿是男人左肩上那一小片胎记,像那天眼尾晕红的桃花痣一样泅染了血色,刺得她避开视线。
割裂的片段掺在一块儿,堵得人心口发闷。
梦魇里,额头贴上温凉指骨。舒念阖着眼睫,回神,一怔。
就算这会儿鼻子有些塞,她依旧能闻得出来,这不是桑柠的味道。像是熟悉的气味,又掺着雨水潮气都掩盖不住的烟草味。
指骨的凉意触着她额头贴了贴就挪开了,舒念撑开眼睫,看清来人,倒是更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桑柠就给她卧室里留了盏小灯,舒念窝在枕头里,纪放坐在床边,俩人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才几天没见,纪放看着好像就清减了不少,下颌的线条都比先前凌厉了。
舒念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过来的,身上的正装还没来得及换,领间的白衬衣上,还泅着点被雨水溅湿了的痕迹。
明明好像,也没什么变化,身上却笼着层以往在他身上从没见过的,沉。
舒念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酒精和病痛,能消磨掉些她那层壳子。看着眼前这个样子的纪放,鼻子一下就酸了。
牙齿咬了咬唇后的软肉,舒念低声开口问:“你又抽烟了?”
舒念很少在他身上闻到烟味,上一次,好像还是在里森画廊的小花园里。
“……”纪放没料到她会开口和自己说话,咽了一口,压了压喉间的血腥气,出声回她,“没有,都是被他们熏的。”
舒念压着嗓子里的哭腔,念了一句,“你又骗我。”
纪放没立刻回她,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舒念才又听他说:“嗯,骗你了。不仅骗了这个,还骗了别的。”
舒念微怔。
“我说我不想管你了,就是骗你的。”纪放搀着点笑意说,“我其实想管得要死。”
“我说让你冷静冷静,也是骗你的。”纪放又说,“我其实就想你冲动一点儿,想问什么就开口问我,哪儿看不惯我,就拧着我胳膊骂骂我。”
“就是……别不理我。”
纪放最后那句咬得尾音渐消的话说完,房里又陷阱了沉默。只听得见雨水拍着窗户的声响。
“纪放,”过了好久,舒念才哑声叫他,问他,“就我这样的人,你不嫌累,不怕麻烦吗?”
“我不累,也不觉得麻烦。”纪放没带犹豫地接了上去,顿了会儿,又轻声笑了笑说,“我就怕你不愿意让我牵着,说放手就放手。”
纪放的声音,哑得跟磨在她心尖上似的,舒念鼻腔里一阵酸,却还是忍着没哭。
“念念。”纪放叫她。
舒念抬睫,视线晕着点雾气,没敢眨眼,看着有些模糊的纪放。
然后,就听见纪放缓声说——
“从我们两个结婚开始,一路都是我想硬拉着你往前走。”纪放顿了顿,很轻地舒了口气,“这次,我想让你自己选。”
舒念微怔。
“你放心,我不会走远的,我就站你身后等着。”纪放自然而然地抬手,想替她顺一下侧颊的头发。举到一半,又顿住收了回来,只轻声说,“只要你转身,只要你愿意。”
就能随时牵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能从榴莲壳子上站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