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目送着牛家千金离开,心头有些话想说，可不知该提点什么。
“嘿,林姐姐！”
甄千金从后头冒出来时一点声响都没发出,一拍肩就将黛玉从沉思中惊醒。
她将头靠在肩膀上,笑嘻嘻问道：“林姐姐诶你在看什么呢。”
“你啊,差点吓着我了。”黛玉抚抚心口失笑，往前边点了点，“我刚刚遇到牛姑娘。”
牛琼卉手腕上的镯子太过眼熟,和甄千金所说“独一无二”的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面上她们两人很是不对付，不过既然能相赠这样的东西,另一个还戴在手腕上，想必私下另有交情。
她也不想深究。
而甄千金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哈哈笑道：“那林姐姐看到她戴的镯子了嘛？有没有觉得和她很配？”
“嗯？”这个反应是黛玉没想到的。
“她马上要被抄家啦,留个镯子保平安也是好的,保佑她不要被流放呗。”
甄千金在颈间摩蹭,音色放轻了些,“反正她不知道是哪来的。”
“牛姑娘不知道是你送的？”黛玉愣了下。
之前她还以为这两位私下交情匪浅。
“哈哈哈要是她知道，没准就直接丢了,牛芳芳那个坏脾气。”甄千金笑得弯了眉眼。
“她刚刚从僧人手里拿过镯子还挺开心的，就让她多开心会。”
黛玉从这笑意盈盈的话里听出别的意思来，揉揉手中毛茸茸不知忧愁的雪兔，叹了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盛极必衰。”甄千金轻巧接过话头。
“镇国府那些人肯定也知道啦,从小就学来的道理。只是身在其中迫不得已呀。”
她赖在黛玉身上一块往慢慢往前磨蹭,最后几个字拉得长长的调子,透出异样的温柔。
黛玉有荣宁二府这两门亲戚，更是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她安静思索，任由甄千金拖拖拉拉地走路。
两人往前走没一段路，本来磨磨蹭蹭的甄千金突然跳了站好，规规矩矩亭亭玉立。
这可真是稀奇。
黛玉瞅了她一眼，看她一脸的乖巧，简直和雪兔一样纯真。
“林夫人早，林夫人气色真好，怪不得林姐姐也这么好看。”
甄千金俯身行礼，是长辈们喜欢的那种活泼的问好，回身时冲林姐姐眨眨眼睛。
黛玉回头就看到自己母亲过了来。
“是甄家的孩子？玉儿也和我说过，是个好的。”
贾敏喜欢这一套，夸赞了句，上前像揉女儿一样揉揉她头发，又送了个镯子。
“可真是太好看了，谢谢林夫人。”甄千金小嗓门甜蜜蜜的，活活泼泼打招呼，聊了好一会都没挪脚步。
“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可以多邀来府上一块玩。”贾敏拉着女儿，很顺手地揉一把兔子，心里赞她难得。
在甄家还能这番讨喜，更是难得。
“那不如现在一块回去？有好吃的糕点。”
黛玉认认真真邀请，她也觉得甄千金很活泼，相处起来很开心。
之前只上府来邀自己出去玩过，生日宴不过转一圈，自己还没陪她仔细走走呢。
甄千金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很是开心跳了跳，“我最喜欢吃糕点啦。”
她想想摇头惋惜，“今儿是不行了，今天有其他事情。我下次去，林姐姐再准备糕点呀，要甜甜的那种。”
“也好。”黛玉想来自己邀请是太仓促，点点头说：“那我准备好甜的糕点，你就过来。”
“要特别甜的那种哦，加蜂蜜的最好吃。”甄千金一点也不客气地提要求，笑嘻嘻摆着手告辞。
“放心吧。”黛玉肯定的应承，和母亲站在一起目送她离开。
甄千金口中似乎还在哼着小曲，蹦蹦跶跶跳着走远了。
一副心情好好的模样，临别拐外时还转身冲她们活泼地摆摆手。
黛玉看着人消失在拐弯处，和母亲一起上了回府的车轿。
慢一步的人就只能看着林府马车走远。
“噫，外面那人有点眼熟？”贾敏撩起帘子，低声自语：“北静王今儿穿的是黑金色，应该不是他。”
黛玉耳朵微动，下意识往外望去。
不过帘子已经被放了下来，入眼是垂帘上精致花纹。轻软纱幕遮挡住外边一切的风景，也遮挡住人影。
黛玉垂下眼眸，扒拉怀里的兔子耳朵。
雪兔短短的双肢张开，摊成一张饼被一动不动，没分出一丝念头给被抛在身后的主人。
这会被轻轻扯了扯耳朵，才竖起一只来，叽叽叽了几声。
“还真打算和我一起回去呢？”黛玉莞尔揉捏它竖起来的长耳，里面是微微的粉色，细小绒毛软软的。
“嘎！”雪兔清清脆脆应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睁大，垂垂耳朵蹭了蹭。
“兔子是不能吃糕点的。”黛玉阻止了它想冲向糕点的短腿，揉了一把笑道：“不过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兔子。”
她将兔子放到靠近寺庙的窗沿上，轻轻点了点，“该回去啦，下次再见你呀。”
雪兔本来还竖起耳朵雄赳赳气昂昂的，听到最后一句耳朵又拉怂下来。
它带着嘤嘤嘤的幽怨，动作灵巧跃过车帘，往远处那道身影溜达而去。
黛玉透过帘子缝间往外望，径直看到了雪兔要前往的目的地。
那是遥遥的山道上，有一人影站立，背靠竹林，飘飞衣摆漾起一波红纹。
只一眼就让她认出是北静王。
那人似乎一直在往这边看。
目光穿透中间的碧色竹林和寺庙砖瓦，通过车帘由兔子掀开的一道缝隙，遥遥落在马车之上。
黛玉眨眨眼眸，随着帘子再次垂下，两人隐约的对视被隔离开来。
“这红的也不知是谁，能穿出一身气势来。”贾敏想起自家那位也爱穿红扮彩的侄子，无声叹口气。
黛玉给母亲推了一杯温热茶水过去，适时地说了寺庙中一连串的事情。
她对母亲向来是知无不言的，最后着重提了大选之事。
连续两个人都说大选有变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马车哒哒哒往下行驶，从山上到热闹市街，人声逐渐鼎沸。
外头大多是在囔囔茫茫圣僧再次出现，赞安定寺庙稳居天下第一大寺的名号，叹灵签抽出梧桐凤凰现世。
还有另一道声音也跟着激昂起来。
“我朝军队大胜！听说已经剿灭显朝族，直入宫殿了。”
“该！让他们来打我们，蛮族就是他们前车之鉴。”
“那我家斌斌也该回来了吧？念了那么久，打了那么久的战噢，别耽误了娶媳妇。”
林府马车拐弯，从喧嚣市街到府邸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
那些遥远的声音犹如隔层纱幕，都堆在身后。
“安心，去书房看看。”入了府邸，贾敏直接带女儿去找夫君。
林如海正在书房之中。
今日沐休，知道妻子回贾府也由她去了。
他正拿着一份书信，对面是愁眉苦脸奋笔疾书的林清。二哥林温正斯文翻着书籍，光亮在他身上都温暖起来。
见人急匆匆回来，三人几乎同时起立。
“怎么了？可是荣府有人为难你们？”林如海上前一步，在他心里妻女自然是比荣宁二府更重要。
林清立马放下笔头，和二哥一起迎了上去。
贾敏摇头，没去问荣府在夫君心目中是什么形象，先将大选的事情提了一遍。
林如海眉头皱起，口中先行劝慰：“日子还早，能再筹划。”
他转而拿起手上书信，摊开在她们面前，“正好，你大哥的消息也传来了。”
“大哥？”黛玉心头一喜，将其他事情抛开，展开书信和母亲一起看。
林府大公子林墨在外征战，军队大胜，不日就要归朝。
这是从战场上寄回的书信。比起之前沾染血迹的破碎，这次要好了许多，好歹是完整的。
“我好久没见到大哥了。”黛玉眉眼弯弯。
大哥脾气直接暴戾，也最会护着自己，动起手来毫不含糊。
这次征战时间实在是太长。
“这对大选有利。”贾敏点点信封，看出不同来。
林家子嗣一个个越有出息，那林府的筹码也会更多，筹划起大选之事来也更方便。
“等手上公事结束，我下次评选职位会再上升。”林温向来信奉说不如做，没把握之事从不开口。
难得说了句显露锋芒的话。
“我也会好好看书马上进朝堂的。”林清还在读书准备大比，急急也表态。
“妹妹这么小，还是个孩子，入宫的事情也太快了。”
黛玉闻言，原本触动的心弦顿觉哑然。自己虽然才刚到大选之龄，可也不能算是孩子了。
林如海贾敏却是点头赞同，连一向沉稳的二哥都附和了句，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也分外安心。
林府正细细筹划着，变故却来得太快。
大选提前了。
“今上至纯至孝，降不世出之隆恩，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亲名达部，以备选择。”*
不仅提前，还和以往有极大的不同。
大选本是为填充后宫。由于太上皇仁慈，此次也能为适婚的皇子们相看一二。
消息传出来时，众人皆是怔愣。
这是不合规矩的。
可今上向来以孝道为先，愿意按照太上皇的意思来办，朝堂也没有人能阻止。
“接下来会很忙。”贾敏知道的内情多，最先安抚女儿一句，却是一语成谶。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