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取出几张纸,蜷曲的纸页被劲风吹得鼓胀。
虞楚越看清了,那赫然是辛杜瑞拉被撕掉的日记。
弗雷德将纸展开,像牧师在教堂里念祷告诗那样,用悠长的调子读道——
“今天是安兹巴别尔神教的开斋日。
“路上摩肩接踵。
“血液甜如醇酒。尖叫余音绕梁。
“cheers,我的老师如是道。
“‘让夜降临吧。晚安。’
“换一个信仰对普汀海岸不是坏事。至少对辛杜瑞拉来说。”
……
虞楚越心底一沉。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盘游戏无论他怎么走,都是死局。
载着他们的马车抵达古堡前,辛杜瑞拉的怪病病毒就已经感染了所有人。
普汀海岸之上,正常人已经绝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披着人皮的致命魔兽,并听命于这个男人的指挥。
倘若没安排好这一茬,虞楚越凭借他手上的武器,绝对能崩掉弗雷德的那颗脑袋。
谁成想,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尽力了,抵不住人家开挂。
哐当一声,虞楚越扔了匕首,举起手,潇洒投降。
“别紧张,”弗雷德向身边的椅子抬了抬下颌,“坐。”
虞楚越只能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纵使是面对差点一枪打死自己的人,弗雷德仍旧表现得十分温和。
他取出那条珍珠项链,走到虞楚越身后,将项链绕过那曼妙的脖颈,把环扣在他脑后徐徐扣上。
弗雷德随意地问道:“你似乎挺喜欢你的妹妹,下起手来居然这么干脆。”
“我给过她活路。”
“你不该给她任何机会。”
“我不需要你教。”虞楚越轻道,“如果你不去招惹她,以她的胆子,不敢对我有二心。”
说得太对了。
弗雷德无法反驳他。
这个男人太理智了,纵然他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死了温迪,但他心里对温迪没有憎恶。
当然,也没有同情。更多的是一种对于被玩弄后又遭丢弃的愚蠢之人的悲悯。
弗雷德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下了大雨,你的母亲还没回城堡?”
虞楚越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将手捂住眼睛,双肩颤抖。
轻笑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原来如此。是我输了。”
他的疏忽居然是这里。
米勒夫人自己也早就被感染了。所以她才在大雨里散步。那原本就是她的养料。
她可不是简单的卖女求荣。为了家族,她连自己都卖了。
真是公正无私,可喜可贺。
虞楚越笑完了,说:“所以,你的候选人只有我们。辛杜瑞拉喜欢哪张皮,你就剪给它。”
“不对。”弗雷德摇头,“那头与众不同的黑绵羊,现在变成你了。”
虞楚越抬眸看他:“你想怎么处置我?”
弗雷德从虞楚越背后伸出手去,抚过那条珍珠项链,虞楚越感觉到他冰凉的指节抵在自己的后颈上。
弗雷德将问题抛回来:“你有提议?”
虞楚越真诚地回答:“像你一样的变态喜欢把人做成玩偶。”
令人不安的沉寂蔓延开来。
虞楚越感觉到弗雷德将手移走了,随即用指肚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这让他感觉到不适。
寒风吻着他的脸,有条魔虫像在他脑髓里钻来钻去。冷汗如细小的毒蛇绕过脖颈。
他总觉得有看不见的触手绕住了四肢,令他不得动弹。
虞楚越正对着窗口。远处,悬崖被海啸击垮,巨怪般的浪潮从山巅俯冲而下,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冲卷树林与海田。
弗雷德视若无睹,在他面前优雅地半跪下来,取出了一只水晶鞋,替他穿上。
“这是你应得的。”
虞楚越想把水晶鞋踢到弗雷德脸上,想说自己不需要这种虚伪的施舍。
可是他确实需要。
他面前的男人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
狗东西。
他在心里默念。
与此同时,提示音在虞楚越耳边响起。
【任务已完成,任务奖励将于初始页面进行结算。玩家可选择退出游戏,副本世界将在15分钟后强制清场。】
虞楚越没有立刻离开。他闭了一下眼睛,随后睁开。
这个动作让他感觉到好多了。
虞楚越恢复原始裤装。卢娜出现在他头顶。他打开化妆镜,把喋喋不休的鸡崽子塞进去,合上镜子。
“我是外来者,你早就知道。”
弗雷德正在看雨景:“米勒伯爵没有女儿。”
“土著不可能察觉现实的改变,”虞楚越抬头盯着他,“不仅更改游戏难度,你还感知到我们的到来。你是谁?”
气氛陡然转变,死寂如冥河晕开。
室内的摆钟附和着室外汹涌而来的洪水,走得愈发快了。
风雨欲来。
虞楚越望着房间里的钟,自语:“你是奈亚拉托提普。”
话音落下,别墅后方的教堂传来了打钟的声响,那钟声被缠绕进海风中粘稠滑腻的空气,仿佛丧钟长鸣。
这是很好解的谜题。
邪神之中,会乔装打扮成这里的原住民兼变态的荣格·冯·弗雷德,挑拨离间、魅惑人心,只为了来跟他打个招呼的——大抵只有这位。
奈亚拉托提普托起酒杯,举到虞楚越唇畔,见他不要喝,才自己抿了一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
这位让人谈之色变的恐怖神祇变了一种语调,低沉而富有磁性,恍如忘川之水,字字使人战栗。
虞楚越知道,那是奈亚拉托提普原来的声音。
奈亚:“别来无恙,过得如何?”
“难为您还记得我。”
奈亚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脸上浮现出怀旧。由于晦暗的光线,他笔挺的背泛起幽蓝色的阴影。
祂说:“我可忘不了你的味道。”
虞楚越:“为什么挑拨离间?”
“我想看看,现在的你对于背叛是什么样的态度。你成熟了,我很欣慰。”奈亚笑起来,“何况,我没有挑拨,我只是告诉她事实——你一开始就在利用她。你有没有看到她的笑?她发现你撒了谎。”
虞楚越打断他:“这是我的处事标准。”
奈亚将酒杯里剩下的琼浆玉液洒在后院里。
在祂身后,面对即将涌来的洪流,漫山遍野的海神正欲震耳欲聋的咆哮,奈亚的影子却扭曲成什么可怕的怪物,冷冷地叫他们噤声了。
虞楚越知道,这不过是宇宙深处的邪神冰山一角的实力。纵使是招致前所未有的人间灾殃,祂也只需要稍微动一动指尖。
所以他才讨厌奈亚拉托提普。祂明明站在世界的顶端,却为了一丁点兴趣,来和他玩角色扮演。
虞楚越憎恶命运不由自己把握的无力感。
“你去人间多久了——整整一年?再次见面,你仍那么有趣。我不在这里杀掉你,那会让我后悔。虞楚越……”邪神咬啮般呢喃着那个名字,笑容变成了胆大狂妄,“再给我更高的愉悦吧,像曾经那样,用你的本性在这场游戏里掀起滔天巨浪。我知道,只有你做得到。”
虞楚越张开嘴,他正想说话,蓦然之间,窗外的雨雾变成了洪水。洪涛骇浪摧塌墙壁,冲垮了一切。
恍惚中,他看到一颗昭示不祥的星撕裂天穹。
在它摇曳的尾部,是乌云之上犹如黑海般的墓园。
那是画中的海市蜃楼,众神恣意纵情的极乐园,以及穷尽一切幻想的旧都。
也是虞楚越众多回忆停驻的所在。
他失去意识,堕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