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听说今日王家上门来了,舅老爷带着银子亲自过来赔罪,夫人被老爷放出来了。”立夏看着用饭的苏柳道。
苏柳手中的汤勺顿了一下,继续面不改色地用汤,“明日去春熹堂请安吧。”
“是。”
室内最后一盏灯也被吹灭了,苏柳躺在床上,陷入了梦境。
“看,那个道观里的野种又来了。”
“哈哈哈,没有父母的野种,快滚,我们不和你玩。”
“啊。”
小女孩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叫,一颗尖锐的石头滴溜溜地滚在女孩脚边,她顾不得疼,用袖子躲闪着小孩子扔过来的石子,冲着众人吼道:“我不是野种,我不是。”
“既然你说你不是野种,那你父母哪?”
“我爷爷说我父母在京城。”小女孩仰着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众人。
“她骗人,我娘说了,她是道观里的道长捡来的,哪有爹娘,若是有,怎么不来看你?”
“我爹在京中当大官,我娘有了妹妹,他们顾不得来看我,但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父亲定会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娘亲和妹妹来接我。”小女孩神色黯然了片刻,便又握着拳头,信誓旦旦道。
“哈哈哈,听说当官的人家里都有好多下人,即使抽不来时间,也可以派人来接你啊,骗子,快滚,我们才不会和你玩,你个没人要的野种......”
“我不是野种,我不是......”小女孩望着他们跑远的身影,哭的满脸泪水,口中哽咽地喃喃道。
画面一转,“小姐,你怎么又偷偷跑下山了。”年轻时候的张嬷嬷,从小人早上梳的还整齐干净,如今却乱糟糟的发髻上取下了根杂草,一脸忧色地道。
小女孩被抓包,眼睛躲闪着,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衣角,“嬷嬷,你说他们为什么都不肯和我玩?”
她在道观中太孤单了,即使祖父三令五申不让她下山,可她总忍不住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山脚下。
张嬷嬷拍了拍女孩衣服上的脏污,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口中温和地道:“小姐,你要记住,你和他们不一样。”
“嬷嬷,这话你都说过好多遍了,可我想和他们一样啊,爹爹和娘亲是不是有了妹妹就把我给忘了。”
“怎么会哪,小姐这么乖,他们一定会很喜欢小姐的。”
“真的吗,可是嬷嬷,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来看我啊......”小女孩惊喜的语气忽地变得沮丧起来。
女孩的小胖手被张嬷嬷牵在手里,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苏柳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更灰灰亮。枕边一片冰凉濡湿,她脸上闪过一丝恍惚,最近怎么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难道是昨日听宁世子说那些事刺激了她,可那段丢失的记忆,无论她多努力地去回想,就只能在脑海里扑捉到一两个画面。
那段记忆,她该想起吗?苏柳不知道,可她的身体似乎很抗拒这些,听宁世子话中的意思,好像他与她感情很深的样子,如果她想起来了,那卫湛怎么办?
从那人抱着她逃命吐血的那刻,她冰冷麻木的心就为他跳动了,卫湛与她而言,像是一抹曙光,让她感受到炽热温暖,对方即使是火焰,她也想做那不顾一切扑火的飞蛾,即使被吞噬成灰烬,也在所不惜。
“见过母亲。”苏柳看着面前消瘦,周身越发阴翳的大夫人行礼道。
大夫人看着冷冰冰的长女,眉头微皱,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可长女这副冷淡的样子,难道还在怪她这个母亲吗?
“柳儿。”
苏柳看着手上那只透着青筋已不再年轻的手,她沉默了一瞬,到底是没闪躲。
大夫人眼圈微微红了起来,“今日是济光寺的浴佛日,你陪母亲一起去吧。”
两人走到府外时,一身白衣的苏棋早已在车旁等候了,“棋儿见过母亲,见过姐姐。”
“快起来。”大夫人看到小女儿时,顿时眼睛亮了,和蔼地亲自扶起了女儿,要不是小女儿说动了她那吝啬的哥哥,她哥哥又怎会亲自登门为她求情,她又怎会这般轻易地出院子。
这都是小女儿心心念念地惦记她,担心她,即使她对长女心怀愧疚,可在她眼里这个没为她向老爷求情,她被困在院子里一次都没去看望过她的长女,她心中总是亲近不起来,更不用说长女又这般冷心冷情。
“我就只有你们这两个女儿,以后你们姐妹二人不可再生龌龊,应该互相扶持才对。
娘知道这些年对你有所亏欠,可你妹妹是有大造化的人,你是做姐姐的,还要多包容包容妹妹。”此时的大夫人还不知道她疼到骨子里,前途光明的小女儿名声已经烂大街的事。
苏柳望着妇人把姐妹俩的手放在一起,一副为自己着想的样子,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她就知道,怎么好端端地主动带她来上香,原来是想帮苏棋说话。
“姐姐。”苏棋泪眼朦胧,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苏柳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低垂眼睑,淡淡地道:“娘,我知道了。”
苏母看大女儿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不像往日里浑身带刺一般,心下一阵安慰。
过了片刻,济光寺到了,只见寺庙前熙熙攘攘。道路两旁翠绿挺拔的松柏,有那挑着两个担子卖胭脂的小贩,还有那吆喝着卖冰糖葫芦的,热闹非凡,一股檀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苏柳随众人来到了大堂前,只见堂里的十八罗汉,姿态栩栩逼真,一副救苦救难的众生相,正中央一尊怒目金刚,表情狰狞中又暗含着一丝慈悲。
苏柳心里一震,跪了下去,当年她也是满怀情思地跪在此地,拜的是眼前的佛,求的是锦绣姻缘,可最终佛没能渡她。
今生,她不要那段锦绣良缘,只求此间事了,她还能做回真正的苏小娘子而不是侍郎府的苏大小姐。
在角落奉香身着灰色道袍的小沙弥,还没香案高,小小的一点儿,头上用红绳扎了一个小揪揪,一副老成的样子,圆溜溜的大眼里满是童真稚嫩。
他看到左边的青衣带着白色帷帽的女子,心里一股子油然而生的亲切感,是寺庙里的主持和师兄们给不了的那种温暖。
师傅说,不可盯着施主看,那是极为失礼的,可以静思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着这个女子。
只见一滴泪水滴在了佛前的青石板前,静思来到女施主面前,蹲在地上,带着婴儿肥的小手,沾了一下地上的水珠,抬起头,好奇地道:“施主,你哭了。”
苏柳看着面前圆滚滚的小人儿,稚生稚气,一副天真纯净的样子,莫名地心软的一塌糊涂。
“静思师弟,你又捣乱了。”一个年长的和尚快步来到跟前,双手合一,对着面前的女施主说了声:“阿弥陀佛,惊扰施主上香了。”说罢,还不待苏柳反应,一把抱起蹲在地上的小人儿,扭头走了。
苏柳原本想说什么,见此只好合上了半启的唇,只见那小人忽然攀到和尚的肩膀上,向苏柳这边望过来。
苏柳隔着帷帽看的不太清晰,她不自觉地走到大堂转弯处,撩开帷帽的一角,看着那小沙弥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苏柳带着丫鬟漫无目的的走着,苏母和苏棋刚进大厅就不见了身影。她看着身边来来往往地香客,不由自主地走到一个偏僻的佛堂,苏柳提着裙子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单单只供奉着一个地藏菩萨。
稀奇的是一个香客也无,按理说庙里香火如此鼎盛,怎会有这么冷清的一个所在。
“施主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吧。”身后响起一道沧桑的声音,苏柳心里一惊,收回了已迈出的脚步,“你守在此地。”苏柳对身旁的春桃低语道,走之前,又给立夏使了个眼色。
只见从内室走出一个老和尚,左手拿着一串佛珠,“阿弥陀佛,贫僧见过施主。”
苏柳欠身行了一礼,随和尚来到了内室。
“你们寺庙的慈安师傅哪?”苏柳坐在铺垫上,淡淡地道。
那和尚一愣,这女施主竟认得师叔,随后像是想通什么似的,慧眼里闪过一抹释然。“师叔去年就已作古了。”
苏柳隐在帷帽后的神色一怔,心里波涛汹涌,看来这事情的发生已经脱离了上辈子的轨道。
“施主是有缘人,可否为贫僧调一抹拈花香。”
苏柳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惊诧,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似乎和前世的那一幕重合了。只是曾经坐在这的是慈安和尚,如今却是他的师侄。
她看着室内那庄严威武的佛像,心道也罢。
随着和尚来到了一处禅房,禅房布置极为简单清雅,只见案几上摆着一尊弥陀香炉,这和尚也是个爱香之人,香料种类甚是繁多。
外间,“春桃,你干嘛!”立夏疾言厉色地呵斥着往里面探头探脑的春桃。
春桃被吓了一跳,连忙站好,过了一会儿,又装作不在意似的问道:“你说小姐在里面干啥哪?”
“能干什么,还不是讨论佛经吗,春桃,我肚子疼,你陪我去方便一下。”立夏担心春桃在这会看出什么东西对小姐不利,便不顾春桃的不情愿,强硬地拉着这人的手臂把她给
内室的苏柳盘腿做好,这拈花香是佛香中最为有灵性的一道香,每个人都可以调,一万人能调出一万种拈花香。
佛祖拈花,慈悲一笑。
传说拈花香可以窥探到佛法中的苦海,但这仅仅存在于传说中,至今无一人能调出真正的拈花香。
它要结合天地间的机缘巧合,和调香人自身的佛法慧根,只有心灵至真至纯的人,方可使香诞生灵性。
前院大堂,佛前跪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求您保佑我孙儿今年榜上有名,老妇人给您磕头了。”闭着双眼祈祷的老妇人。
正准备磕头,抬眼间,只见那佛前的青铜香炉中的燃到一半的香,上面的香灰不仅没有断,纷纷呈现一种弯腰的姿势,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连忙惊呼道:“香,香点头了。”
此时处在寺庙中的众人都神情一震,连忙望去,只见一缕不知从哪飘来的青烟,极淡,袅袅地围绕着炉中的香。
空气中弥漫一股清雅的香味,只见在一旁争执不休的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抹平和的微笑,眼里透着一抹宽容慈悲,就像是听到大慈悲咒一般。
此时从远处传来一阵敲钟声,寺庙的钟设在山后,回音穿过山上的幽壁,反弹回庙里,如梵音一般在空中响起。
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下跪拜倒,这可是大吉之兆。
“阿弥陀佛。”老和尚看着眼前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闭上了双眼,极快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主持。”忽然门被推开,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沙僧,小沙僧满脸带着喜色正欲说什么,只见内室燃起的一缕香中竟浮现了弥陀佛众生相。
他急忙闭上嘴,收起一脸喜色,连忙跪在了一旁,一脸的庄重,念起了藏经。
没过一会儿,只见禅房越来越多的人,空中响起了庄严的梵音,坐在铺垫上带着帷帽的女子圣洁轻灵的好似不是凡人。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青烟的踪迹寻到此地,香味越来越浓郁,只见厢房外井然有序的跪着一排念经的和尚。
半空中赫然是一幅浮海图,一座古朴大气的宫殿浮现在众人的眼前,上方一个赤脚的和尚端坐在一个似狮非狮的怪兽上,那怪兽面向十分狰狞,瞪着一双凌厉的眼睛,尖锐的牙齿裸露在外面,好似下一秒要扑过来吃人一般。
端坐上方的和尚,穿着一身红袈裟,脖子里戴着一串佛珠,上面的珠子有成人拳头般大,右肩上停着一只通身发黑的雄鹰,黑黝黝的鹰眸直穿人心,雄鹰嘴里叼着一条扭动的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