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足足昏迷了五天五夜,嬴政也在榻边守了她五天五夜。
连日的罢朝,朝堂内外议论与猜测之声渐起,然而嬴政未去理睬,对他而言,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自己母后的性命安危更重要。最后还是在樊於期三番五次的力谏下,才勉强见了几位重臣,交代了一些朝政事务,算是暂时安定了人心。
上朝还可以拖几天,但政务是一刻也不能拖,尤其是现在大权更迭后不久,更是不可掉以轻心。
于是嬴政便早早处理政事,一处理完就往德仪宫赶,一连好几天都不眠不休。
今日也是天不亮就起来批阅奏章,不论樊於期怎样劝他休息也不听。樊於期摇头叹息,正打算唤宫人给嬴政沏一杯参茶时,夏无且匆忙进殿禀报“王上,太后醒了。”
区区几个字让嬴政猛地抬头,凤眸亮得出奇“你说什么”
夏无且重复道”太后已经醒过来了。”
嬴政顿时喜出望外,扔下手里的笔便站起身“快随寡人去德仪宫”
嬴政一路上几乎是小跑,夏无且和樊於期紧随其后。
到了德仪宫,嬴政一进门便看见宫女们已将赵姬扶着坐在榻边,腰后垫着软枕,身上还披着薄被。
此时夏无且开口道“太后的伤口并不深,只要及时止血便无大碍。臣看太后也躺了四五日了,所以叫宫女们扶起坐一会儿,松松筋骨。”
嬴政半蹲下,轻轻握住赵姬的双手,声音尽可能柔和地唤了句“母后”
赵姬像是没听见他的轻唤一般,目光仍直直望着前方。
嬴政又唤了她几声,赵姬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嬴政忍不住转过头问夏无且“这是怎么回事太后人是醒过来了,可为何看上去神思游离,眼神呆滞”
夏无且叹息,颇为无奈”王上的剑虽刺得不深,但还是伤及了太后的心脉,再加上之前丧子之痛的刺激纵然臣和众位侍医全力医治,可太后的神智怕也难以恢复如前了。”
说完,夏无且双膝跪地,低头一拜“臣医术不精,请王上责罚。”
嬴政哪里顾得上责罚他人,刚刚那番话如五雷轰顶,一时间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看痴傻的太后又看看跪地请罪的夏无且,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是说,母后得了失心疯”
夏无且不忍地点点头“正是。此病乃是心病,虽无法根治,可臣听闻只要有亲人时常陪伴,多说说过去美好的事情,是可以改善病情的。”
以前美好的事情
嬴政暗暗思忖,蓦然眼前一亮“霜儿,母后很久以前做的那些布偶还在吗”
“回王上的话,太后所有的东西一直保存着。夏侍医刚才就吩咐过,奴婢已经找出来了,现在就拿给王上。”霜儿说着便去了内室,不一会儿一手拿了一只小布偶过来。
嬴政接过布偶,瞬间便勾起了儿时的回忆。于是,他将这两只布偶递到赵姬面前,轻声道“母后,还记得吗这是政儿六岁那年你给儿臣准备的生辰礼物,当时家里穷,母后便替别人缝制衣裳来贴补家用,这布偶便是你用裁剪下来的边角料给政儿做的”
赵姬果然起了反应,一把从嬴政手里抢过布偶,紧紧护在怀里,嘴里喃喃着“心儿、念儿不怕,母后在我们不怕不怕”
嬴政难掩内心的欣喜,母后还记得吕心和吕念,那么她也一定记得自己,她并不是完全疯癫
“母后,你看看我我是政儿啊”
赵姬的眼眸微微抬了抬,疑惑地盯着面前的嬴政,眼瞳里好似一池秋水般澄澈无邪“政儿是谁呀”
此话一出,德仪宫内顿时鸦雀无声。
她不记得我了。她真的不要政儿了。
她什么都记得,唯独将我彻底从她的记忆中抹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嬴政却再无从前与母后争吵时那般不忿、不满甚至怨恨,他的内心此刻只剩下绝望,无边无际的绝望。
这一切恰似冰冷至极的潮水,席卷他的全身,漫过头顶,将他拖入黑暗无垠的深渊
嬴政颓然地起身,摇摇晃晃走向殿外,一步一蹒跚,边走边道“太后私通嫪毐,匿生两子,于国有失。即日起软禁于德仪宫,寡人与之永不相见。凡有为太后进言者杀。”
走出殿门,室外,阳光绚烂又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