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顿?”巴顿注意到了新同事的异样,诧异地叫出声。
“……无事。”沃尔顿深吸几口气,挤出难看的笑脸,“只是老毛病而已。”
巴顿看了眼瓦格纳,见瓦格纳并没有特别的表示,也就没深究,继续与瓦格纳商量起永望镇能提供的支援和援助。
打着冠冕堂皇的援助老上司旗帜、其实只不过是为自己消除隐患的巴顿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可靠的老兄弟”时,阿德勒西部小镇镇民梅,搭乘着马车,抵达了因纳得立。
与梅同批送来的除了进扫盲学校就读的少年人就是需要救治的伤患,市政厅方面相当重视;车队一进城就有人上来接引,在城门处就转移走了所有伤患……不确定伤患的病症是否有传染性前,市政厅需要将这些病人隔离起来治疗。
像是梅这批少年人,就被直接带到了新风区的少年之家安顿——原会所区的建筑房间都很宽大,用来改民宅有些浪费,便全作了公益公共用地。
少年之家是两座四层高的尖顶白墙建筑,一楼是市政厅“社会化教育”活动中心的活动场地,公共浴室、厕所、厨房、食堂也全在一楼;二楼以上全都是十二人一间、十八人一间的大宿舍,男女分开,全封闭式管理。
阿德勒的通用语口音与因纳得立的通用语口音相差不大,梅能听懂工作人员在说什么,只是说话的内容她理解起来很有些吃力,很多东西都超过了她的常识。
糊里糊涂地被人拉下马车,又懵懵懂懂地跟着排队领取日常生活用品、分配了宿舍;直到被带到两层高的铁架床前,有人指着二层的床位告诉她那儿就是她以后的生活空间时,梅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有不懂的东西,以后问你们这间宿舍的舍长,就是她。”工作人员把一个个子比梅还矮一些的小姑娘叫了过来,介绍道,“她叫珍妮,虽然比你小两岁,但已经是这儿的老人了。”
名为珍妮的女孩儿扎着小辫儿,辫子末端还绑着个漂亮的花朵形塑料发饰,开朗地朝梅挥手:“日安,我叫珍妮。”
“我、我叫梅,日安。”梅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很有些自惭形秽,诺诺地应声。
“交给你了珍妮。”工作人员很忙,拍了把小姑娘的肩膀就离开了。
“放心吧。”珍妮小大人一样地点头,热情地从梅手上接过她刚领到的一小袋子生活用品,“宿舍里每个人有一张床位,和一个带柜子和抽屉的桌子,床位有现成的,铺盖被子和桌子要去跟舍管阿姨申请才行,我带你去找舍管阿姨吧。”
梅不好意思让比她还小的女孩子帮她拿东西,可她也没有勇气要回来,担心对方会觉得自己没有眼色,局促不安地点点头。
仅有十一岁的舍长珍妮却是一点儿也不在乎梅是不是放不开,大大方方领着她下楼找舍管申请了桌子铺盖,又请路过的男生帮忙,把东西抬上楼。
“我们女生住的宿舍,下午五点以后就不可以让男生进来了,五点之前的话是没关系的。”
“现在是周末没有课,如果你想要零花钱的话,明天早上早一点起来,我们可以去酒吧区那边找一些零工干,我建议是去汉克太太的熟食店帮忙,汉克太太很慷慨,会给打零工的人送一些没卖完的食品,可以拿回来当零食。”
“到后天早上,就要去学校了,听到打铃声就要赶紧起来洗漱,要在七点以前去食堂,不然的话好吃的东西就被人抢光了……”
“学校就在旁边,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墙体外面有覆盆子的房子?就是那儿了……”
珍妮似乎很喜欢说话,絮絮叨叨地对梅说了很多,在小女孩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中,不安的梅渐渐镇定下来,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的生活轨迹,心里也渐渐期待起来。
把领到的桌子放在床位与床位之间的空地上,珍妮指点着梅把生活用品放进桌子下的抽屉里,在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也围过来帮忙铺床。
“你的头发是不是刚刚剃掉的?那你有一阵子用不到洗发水了,我可不可以拿我的香皂跟你换洗发水?”
“不要听珍妮的去熟食店打工,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城外的成衣翻新工厂,只要把捆好的衣服整理出来洗干净就可以了,活儿很轻松的,和在家里的时候干的差不多,凑上几天的工时就可以换到漂亮的衣服穿呢!”
“熟食店哪里不好了,明明我之前介绍你们去的时候你们都很高兴的!”
“你只是喜欢吃汉克太太给的零食吧,哈哈哈……”
这间宿舍中住的姑娘,最小的是十一岁的珍妮,最大的是一位十七岁的兽人族少女,这位兽人族少女拍着胸脯豪爽地对梅道:“跟她们去的都是轻松的活计,没什么好处,不如和我们结伴去农场干活,干一天就能背一袋子土豆回来。”
女孩子们立即发出“谁要去啊”、“不要听她的”、“男生都干不来”之类的起哄声。
梅能感觉到这些女孩子们是在友善地表现出接纳她的方式,可偏偏就是这种善意让梅惶恐起来;她太自卑了,她甚至不是被父母送到这儿来上学的,而是因为被家人当做物品一样卖掉后才因缘际会地来到这儿——她甚至没来由地恐惧起大家知道她的来历后会不会看不起她,排斥她。
更让梅抬不起头的是,这些女孩子中无论是谁,走出来都不像是跟她一个世界的人——所有人的面色都很红润,脸颊都很饱满,穿着也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还有不少人的头发上绑着漂亮的发饰、鲜艳精美的发卡。
当女孩子们谈起学校里的“名人”、一位堂姐是卡洛琳的女生时,梅更是感觉到自己与这些女孩的格格不入……她根本不知道大家口中向往不已的卡洛琳是谁!
心底藏着巨大恐惧的梅,只感觉听到女孩子们的笑声都是种煎熬。
艰难地熬到熄灯时间,梅爬到床上,躺在舍管发放给她的干净床单上,摸着柔软的床单、松软干净的棉被,感受着床单下的床垫,心头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越来越强烈。
她真的可以得到这一切吗?
可以和好人家的女孩们一块儿住在又大又漂亮的房子里,和她们做朋友,拥有一样的东西,一起上学,一起打零工赚零花钱——她真的可以得到这一切吗?
这些……不会都只是梦吧?
会不会等她睡着,就会有人推醒她,告诉她不要继续做美梦了?
梅真的不敢相信自己会是那个幸运的人——在她长大的家里,她所拥有的仅仅只是一个垫了点儿干麦秆的角落;因家里的孩子太多的关系,父母有时候甚至会忘记了她有没有吃过午餐。
在家里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到了这个她从未来过的陌生地方,她真的可以得到吗?
梅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瞪大了惊恐的双眼。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惧下,这个仅有十三岁便遭遇人生剧变的女孩儿,终于没能控制住情绪,痛哭出声。
同宿舍的女孩们被惊动,有人光着脚跳下床跑向梅的床位,有人拉开了灯。
女孩们关切的目光下,梅像是做错了事情的人一样,羞愧地哭泣着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能骗你们,其实,其实我是……我是被爸爸妈妈卖掉的……”
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的来历,她被父母以一个金币的价格卖给了镇上的场,又被带到荒原里的小镇上,以三个金币的价格转手给塔奇亚来的商队。
听着梅连声的道歉,同宿舍的女孩们茫然地面面相觑。
“这个……好像你是被卖掉的人,又不是你去卖别人,为什么你要道歉呢?”兽人族的少女不解地挠着头皮道,“我的族人们好多都是被卖到因纳得立来的,难道我们都需要道歉吗?”
“就是啊,好奇怪啊。”另一位兽人族的女孩困惑地道,“你为什么要哭呢,那又不是你的错。”
沉浸在痛苦之中不可自拔的梅,不由呆住。
有个女孩“啊”了一声,恍然道:“你不是觉得你被卖掉过的事情很不光彩,害怕我们看不起你啊?”
梅心头一痛,默默低下头去。
“才不会的啊!”那个看穿梅的小小心思的女孩哭笑不得,“你没有听文员小姐说过吗,住在这儿的人全都是免费上学的呢,不交一分钱的,因为如果学校要收钱的话,我们家里根本就交不起学费,更不会让我们这些女孩来读书。”
小女孩珍妮可算是明白新室友为什么要难过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肯定不会看不起你的啊,梅,我家以前是住在城外的贫民区里的呢,我和我的两个哥哥都没有上过学,我大哥约翰还曾经被人抓去打仗呢!”
又有个女孩子道:“我爸爸是个烂鬼,被抓去塔兰坦荒原干苦工去了,我听文员小姐说,没有几年回不来。也幸好他被抓走了,不然的话就算是免费学校我也没有办法来上学,他肯定会逼我去打工赚钱给他的。”
梅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的来历,少年之家的少年人全是要么没有监护人的孤儿,要么是家里暂时没有固定住所的,要么是家人离得远、没法儿照顾孩子的,谁都不是好出身——会看起来像是出身在好人家,不过是吃了几个月的饱饭、作息又有规律才养出了好气色罢了。
珍妮的大哥约翰在橘猫老板的骑士领挖河沙,母亲也有工作、不在城里,她和二哥巴里都住在少年之家。
明白了新舍友的心结,这个虽然年纪最小却被推选为舍长的小女孩爬到梅的床上,小大人一样地拍着梅的肩膀道:“你不要想得太多,既然来到这里,就好好的上学,争取早点儿毕业,那样你就可以早点儿参加工作,自己赚钱养自己,再也不怕会不会被人看不起了。”
说着,这个早熟的小女孩自豪地拍着胸脯道:“我妈妈以前是洗衣妇,没有正式工作的,她在我们学校里上了两个多月的夜校,成绩比我大哥还要好,现在去永望镇当扫盲教师了呢,大家都夸她可厉害了!我要跟我妈妈一样当教师,你也跟我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