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真切。
韩芷深吸了一口气,打算随便找个房间躲起来,冷不防脚下踢到一个柔软的物体……
韩芷吓了一跳,差点摔到地上。
恰在这时,天空划过一道粗如手臂的闪电,韩芷就着这片刻的光线,看清了地上躺着的墨天翰。
墨天翰的状态看起来十分不好:脸颊明显凹陷了下去,发髻散乱,浑身湿漉漉的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
被韩芷踢到之后,地上的墨天翰动了动,他挣扎着在地上爬着,韩芷听到他沙哑破碎的呢喃:“酒,我的酒呢……”
韩芷蹲下身,凑近墨天翰脸边,果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在她面前无比臭美、爱摆大哥架子的墨天翰;坦坦荡荡、一心报国的墨小将军,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那些人怎么忍心让他变成这般模样?!
愤怒,心痛、悲伤……
韩芷心头一下子掠过无数情绪,胸口就像是被什么突然塞住了一般,闷窒得喘不过气来。
她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在这一刹那,她看着地上的墨天翰,忽然间就想起了很多年之前因为没有将内丹献给神君、被仙界所有人孤立的自己……
一个人孤零零地瑟缩起来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是怎样想的呢?
……
墨天翰知道自己的院子进了人,但他并不在意。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整个世界似乎都已经将他抛弃,他被关在冰冷的国公府里,这宅子里每一处都充斥着关于父母的记忆。他有时候是真的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所以明明知道有人在他的酒里下了药,因为知道喝醉了能让他忘记惨痛的现状,所以他仍是喝下了那些酒,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逐渐衰弱下去;
有时候他无比疯狂,想要拖着这残躯让这肮脏的世界都为父母殉葬,然而每到这时候他父亲的教导又会冒出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如若那人不堪为君呢?
那样的人还配让自己为之效命吗?
……
然而在这君权为天的世界里,这是最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要是叛了皇帝,墨家列祖列宗都不会原谅他的吧?
真的,好痛苦啊!
墨天翰咬紧了唇,趴在地上四处摸索着自己的酒。
雨淋得身体发凉,他在雨中瑟缩,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头死狗:没人在乎,他自己也不在意,酒是唯一的能让他觉得他还活着的东西……
朦胧中,一双手突然捧住了他的脸;
雨水之中那双手十分冰凉,他却能感受到那双手下用力的力道;
“起来!”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起来吗?
起不来啊!
他的脊梁已经被打弯,他的热血已经凉透,他的心已经被碾碎在尘埃里,让他怎么起来?
“墨天翰,你起来!”那个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起不来了啊……”墨天翰将脸浸到冰冷的雨水里,低低地嗫喃。
怎么起来呢?
他什么也没了。父母没了,爵位没了,墨家军没了,所有的一切都没了,他一个人走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上,他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墨天翰!你起来……”韩芷擦掉眼中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狠狠地拎住墨天翰的衣领。“你没有亲人,以后我是你的亲人;你被打折了脊梁,我来帮你一寸一寸续上;你凉透了热血,我来帮你换一身血!墨天翰,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你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是这世道对不住你!”
“你不要怕,还有我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纵使是翻了这乾坤,我也会陪着你!”
当年的自己,想要的便是这样一番话吧?有人站在自己身旁,无怨无悔地牵着自己的手。
韩芷说完这句话之后,只觉得咔嚓一声,识海之中似乎有什么突然迸裂,这种感觉有点玄妙,转瞬即逝,韩芷想要体会的时候已经消逝掉了。
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墨天翰在闪电的亮光里,看到了自己小师弟那张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脸……
是做梦吗?可是这一切看起来无比真实……
他想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小师弟此时的表情,明明小师弟此时在留着眼泪,形容狼狈,他却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他将手伸进了冰冷肮脏的淤泥里,对他说:“你起来!”
墨天翰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胸腔里一颗心似是重新恢复了跳动,那些闷窒的、折磨人的记忆一下子变得无比遥远,又好像变得无比接近……
他在雨夜之中,就着冰冷的雨水,脸贴在地上,默默地淌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