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不愿意爽快承认自己的错误,会无师自通地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即使贵为太皇天后,亦不能免俗。
薛知道一番解说,总算是让她明白自己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也让她对江南官绅阶层的警惕达到了顶点。
那一点后怕与羞愧的情绪,在她的心底交织着,最终酝酿成了一腔怒意。
她不曾接触过朝政,所以不懂,但一直为她出谋划策的何不平,难道也不懂?
何况太皇太后没有忘记,当日正是何不平引导着她,觉得这案子办起来太麻烦,不如发回江南审问。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又是否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如果不知道,说明自己看走了眼,此人根本不堪大用。如果知道,却还提出了这样的建议,那简直就是狼心狗肺、其心可诛!
太皇太后给他荣华富贵,是要他成为自己身边一条忠心的狗,事事替她打算,协助她掌管朝政,与朝臣们对抗。结果现在发现自己养地方是一匹狼,而且时刻都在琢磨着反噬主人,如何能容忍得下?
等薛知道一走,她便立刻召来了内侍省副都知张宁。
因为黄修的一番话,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若非担心引人注意,简直想夤夜召见张宁,吩咐他去查何不平的事。好不容易捱到被宫娥叫起,便立刻将此事吩咐了下去。这会儿虽然才过去几个时辰,但想来应该多少查到一些东西了。
因为要说的内容较为隐秘,在决定如何处置之前,太皇太后不欲让更多的人知晓,因此是在日常歇息的东阁召见张宁,身边亦不曾留人。
因为关着床,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窗前的几案上点着龙涎香,香味散不出去,因此格外浓郁。张宁掀了帘子入内,并不敢抬头多看,只瞧见上首坐着的身影,便连忙跪了下去,“奴婢叩请太皇太后圣安。”
其实平日里,咨平殿侍奉的内侍们往来得勤,未免耽误的正事,多行常礼,似这般大礼,反倒难以得见。
然而张宁虽然是内侍省副都知,但楚朝在内侍省外别置入内内侍省,俱是帝王亲信,贴身侍奉,秉笔磨墨,亦可参赞朝政,内侍省反倒成了处理各项杂务的机构,一向并不受重视。如今得太皇太后召见,自然免不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平心而论,太皇太后待身边的人还算和气,并不苛刻,本来也不该喜欢这种诚惶诚恐的姿态。但大抵是有了何不平这个前车之鉴,如今她见了张宁这般不敢有二心的表现,反倒觉得用着更叫人放心。
因此连叫起的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哀家着你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这也是叫张宁心慌意乱的缘故之一。何不平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如今太皇太后亲口说要办他,张宁一方面欣喜于这个机会被自己掌握,另一方面也怕太皇太后中途改了主意,何不平重新上位,绝不会饶过自己。
但不论如何,他一辈子或许只会遇上这么一次机会,绝不容许自己错过。
此刻张宁收束心神,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口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正要呈禀娘娘。”
“哦?”虽然是自己开口让人去查,但真的查出来了,太皇太后反而有些疑虑,没有先问查到了什么,而是问道,“怎么这么快?”
“禀娘娘,这些事似乎并未遮掩过,普通人或许瞧不出来,咱们宫里出去的人,却是一听便知的。”张宁道。
其实并不是这样。
这些事情一查就查出来了是真的,但并不是因为何不平没有遮掩,而是……就好像已经有人准备好了这些罪证,就放在那里等着他们去查。
张宁久在宫中,政治敏感性并不低,自然能猜到此事幕后有人在推动。
但那又如何?如果有一个人,神通广大到能够说通太皇太后,叫她对自己身边最得意最信任的人起了疑心,又查出了那么多罪证塞到他手中,那么他之前担忧太皇太后中途改变主意的想法,倒是很多余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这又是自己上位的大好时机,张宁自然是选择装聋作哑,装傻充愣,顺水推舟。
大抵已经对何不平失望,再者他连自己都敢欺瞒,在外面不遮掩也很正常,太皇太后并未起疑,又问道,“那查出什么来了?”
张宁不敢开口说,只能把自己整理出来的东西递了上去。
太皇太后翻了个开头,就气得将之摔了出去,“好个忠心不二的何不平!”
原本太皇太后还在心里替何不平找过理由,或许他也有苦衷。然而看到这份资料,她才发现,何不平从来不是在自己面前恭顺体贴的模样,他从回到咨平殿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和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