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此人与顾先生有关?”贺卿将视线转到他身上。
顾铮以手握拳,抵在唇上轻轻咳了咳,“不敢欺瞒陛下,这朱世杰,正是臣的化名。”
“……”贺卿忽然想起来,上一回顾铮写那个《救江山》的院本,用的就是“不笑书生”的笔名。此外,他早期在《科学》和《自然》两份报纸上发表文章时,也用过四五个笔名。
当时贺卿不觉得奇怪,只以为他是为了营造虚假繁荣,引导更多人来投稿。现在想想,其实是他本人就有批马甲的癖好吧?
顾铮其实很冤。
在贺卿出现之前,他本人就已经对格物致知、自然天理之类很有兴趣了,也曾下功夫钻研过。可惜这些东西,并不为主流所喜,往往斥之为不务正业。可是他那时候还有几分傲气,对自己的研究成果信心满满,总想拿出去给人看看。不能用顾铮这个名字,自然免不了化名。
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算学虽然也为主流所认可,但同样被视为杂科末流,并不受重视。而顾铮写这本书,本身也是为了系统地总结一下自身所学,并不是为了扬名,因而同样用了化名。毕竟他当时已经在朝为官,而且名重天下。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其实也不少,至少政事堂里这一般老狐狸人人都知情。
他怎么会想到,贺卿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么把这马甲给揭了呢?
短暂的惊讶过后,贺卿也接受了这个设定,然后便不免为难起来。她本来以为,这是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无论是以朝廷的名义还是自己私人的名义招揽他,让他去做贺端的助手,都应该不是难事。
但既然是顾铮,这打算自然就落空了。
身为政事堂的宰执,顾铮日理万机,忙碌的都是国家大事。虽然研发工作也很重要,但实在难以与之相比。毕竟天下安定乃是一切发展的前提。
见贺卿陷入沉默,顾铮只得再问,“不知殿下寻……朱世杰,有何事?”
“皇家科学院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我本是从青城郡王那里听说了这个名字,爱才心切,想将之招揽过来,谁知竟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贺卿想了想,这样回答,又问,“不知诸卿是否还有其他的人才可以举荐?皇家科学院求贤若渴,待遇丰厚,到了这里也可以潜心研究,不会亏待了他们。”
众人也不觉得意外,因为德王这段时间的动作他们都看在眼里。对宗室而言,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德王自然也卯足了劲儿,求到贺卿头上并不奇怪。
贺卿既然问了,他们便也纷纷举荐了几人。人的精力有限,像顾铮这样的全才少之又少。所以那些在杂科上有造诣的士子,大多在经义策论上略薄弱一些,想要从进士出身十分困难,如今有另一条路,自然是好事。
这不是什么大事,众人很快将之抛在脑后,开始商议正事。
眼下朝中最紧要的事,一来是春耕,二来便是江南那边出海的事。春耕的事简单,都有旧例在,一切照旧便是。倒是另一件事颇有争议。
天气暖和起来,海上的风向变化,便可以着手准备出海事宜了。江南那边递了折子上来,询问今年出海之事究竟如何安排。如今海上航行靠的都是风帆动力,因此受天气限制比较大。视距离远近而定,一年也不过能往来那么一两回。
而在顾铮整顿过后,挑明了这件事,江南那些大商户们不敢在这个时候偷偷下海,自然只能跟着朝廷走。
若是朝廷今年不出海,他们也就只能跟着歇了。这样一来,自然就要损失大笔收益。再说,那些异邦的船只不远万里前来,交易的主要对象就是大楚商人,若是贸然中断,或许会有别的变故。
因此过了年那边就上过几道奏折,催促朝廷。而在顾铮的主持下,朝廷分别在几个沿海城市设立了海关衙门,由江南市舶司总管。以后出海将只能从这里走,另外也要向朝廷缴纳一定比例的赋税。
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这份奏折,就是市舶司送上来的。新的水师才成立了没几个月,目前连船只都还没有配备,新招收的士兵们也没有出海的经验。所以市舶司提议,是否今年仍然照旧,让商户们自己开船出海,等明年水师这边上了轨道,再到海面上巡航,护卫商船。
对于这件事,朝中也是两种说法。
一部分人赞同市舶司的提议,认为事缓则圆,没有必要这么仓促地让水师出航,免得出现意外。毕竟海面上出没的,除了商船之外,还有真正的海盗、倭寇。不是他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果正面对上,大楚的水师未必能赢。到时候反而损伤朝廷颜面,不如徐徐图之。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既然要开海,大楚的水师就必然要对海面有掌控力。商船都能走,水师为什么不能走?既然早晚都要出海,倒不如提前去适应一下。再多的训练都没有意义,只有实战才能提升水师的战斗力。真遇上了海盗,在战场上淘汰掉不适合的那部分,留下的就是有经验的老兵了。
双方各有道理,争执不下,最后只能交给贺卿来决断。
“顾先生对江南最为熟悉,刚才也一直没有发话,是否对此事另有看法?”贺卿询问道。
顾铮道,“臣以为,这恐怕是江南世家大族对朝廷的又一次试探。”
有没有水师随行,对商户而言,差别是很大的。
要知道,以前他们就是以海盗的名义在海面上横行,实力毋庸置疑。甚至很有可能,他们除了行商之外,也真的兼做海盗的买卖,打劫其他商船,谋取更多利益。所以,他们不但不需要水师护航,甚至还会觉得水师是累赘。毕竟胆子再大,也不好当着朝廷军队的面打劫。
开海已是大势所趋,在大楚官方的监控下,成为老实做生意的良民,已经是必然的发展。
但是朝廷现在才刚刚开始训练水军,他们完全可以再自在一年。所以无论是携带比上报更多的货物,还是在海面上打劫其他商船,想要为自己牟取更多利益,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所以虽然江南才经历了两次地动,包括四大家族在内的不少家族都被连根拔起,但涉及到自身利益,却还是不能阻止这些商人主动试探朝廷的意思。
反正对他们来说,要做的只是在背后撺掇一下江南的官员,送上这么一道奏折。成了最好,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如果往深一步想,也许他们会更希望朝廷将还未形成战斗力的水师派遣出去。只要将水师的消息透露给海盗和倭寇,对方必然会在海面上狙击朝廷的水师。若能一举歼灭水师,对朝廷而言必然是十分重大的打击。不说重新招募训练水师所需要的时间,短时间内也很难再对海面上形成震慑力,而没有朝廷水师干预,他们就可以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自己说了算。
甚至在背后运作一下,让朝廷因此受到教训,直接取消开海的政策,甚至直接将主持开海之事的顾铮拉下马,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这有点阴谋论,但顾铮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因为海贸的利润之大,完全值得他们这么折腾。
他在江南,实行的是招安一部分,打压一部分的政策。被打压的部分固然是十恶不赦,朝廷完全无法容忍,却不代表被招安的就真的是良民了,他们必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顾铮清除掉了江南那么多的家族,固然是为朝廷除去了隐患,又何尝不是给他们提供了发展空间?这种情况下,一部分人的野心无限膨胀也很正常。
“也就是说,不管朝廷怎么做,他们总有对策?”贺卿若有所思。
顾铮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