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贺卿第一次踏入大学士府,当然她其实也没有去过其他臣下的府邸。虽然是掌权者,但身为女子的身份注定了她和朝臣的交流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登门拜访几乎不可能。
顾铮带着人站在中庭迎接她,也不知是不是换了宽松常服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瘦削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贺卿不太想来,就是因为这样大张旗鼓地过来,顾铮还得换衣服起来迎接她,否则就是失仪。费这个工夫折腾一趟,实在不值得。
古人守礼,即使是在家里见客,也要换正式的常服。要是多几个上门探病的,多折腾几趟,明明能好的病估计都会加重。
但顾铮看见她却很高兴,苍白的脸上都有一点血色,又让贺卿觉得,来这么一趟也算值得。
简单的寒暄后,顾铮将贺卿引入屋内,请她坐在上首主位,自己在下面陪坐,又命人上了茶点,便屏退其他人,两人单独说话。
这自然是不太符合规矩的。但到了两人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样一点小小的任性,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大抵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改变,却又没有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尚未能将各自的定位调整好,所以仆人们一走,屋子里的气氛便怪异起来,叫人十分不自在。
贺卿低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再抬起头时,便见顾铮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脸上含着微微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两人都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但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就这样静静对视了好一会儿。
要说两人可以说的话其实不少,光是朝堂上的事就足够他们讨论上一天一夜。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谁也不想提那些煞风景的话题,所以一时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顾铮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话题,“我这两日得了几件玩器,倒也颇有意趣,到时候给殿下带回去赏玩吧。”
贺卿道,“既然顾先生喜欢,我又怎能夺人所爱?”
顾铮抬起头来看向她,目光灼灼,“我的东西给殿下,怎么能叫夺人所爱?殿下若是喜欢,我这里有的东西,都可尽管拿去。”
贺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面色微微涨红,“总之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殿下这是与我生分了?”顾铮道,“我只是见了这东西好,想着十分合适你,才留下了。殿下若是不肯收,岂不伤我的心?再说,我送东西,实是对殿下有所求,殿下若是不收,我的话也不敢说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有所求”,贺卿除了意外,还生出了一点淡淡的兴奋,“你要求什么?”
顾铮道,“殿下还是先看了东西,再说其他吧。”
他说着站起身,从旁边的柜子上取下了一个盒子。他说是新得的玩具,自己很喜欢,显然并非虚言,否则也不会把东西放在这里。顾铮捧了盒子过来,在贺卿面前打开,里面装着的却是一套瓶炉三事。
这三样东西竟都不是金玉的质地,而是香木所作,极为雅致。香炉整体造型是一只虎头虎脑的瑞兽,香瓶则做成琵琶形,造型古朴有趣,贺卿一见就喜欢上了。
这东西本为清供而作,对贺卿这半个出家人来说,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礼物,也可见顾铮的用心了。
顾铮在一旁道,“我见殿下平日里身上并无装饰,十分素淡,想来必然会喜欢此物,所以就留下了。若能让殿下收着放在身边,时时拂拭,那也是它们的造化。”
他更有一句话含在嘴里,没有说出来。贺卿收了他的东西,时时放在身边,便也就像时时见着他一样。虽然礼物总不能代替真人,却也可以遥寄相思。
贺卿虽然喜欢这礼物,却没有松口,而是坚持道,“顾先生不是说有事要求吗?还是先说出来吧。万一我收了东西,却不能允你所求之事,岂不糟糕?”
顾铮微笑道,“殿下放心。我也不舍得令让殿下因我而为难,此事于殿下而言,不过是点个头的事罢了。”
他说起这种扰人心思的话来,却半点不自在都没有,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偏又是发自肺腑的模样,让贺卿有些招架不住,只能装作没听见,“顾先生铺垫了这许多,究竟是什么事?”
“臣之所求,是希望能与殿下换个称呼,不必如此疏远。”顾铮道。
“什么称呼?”贺卿问。
顾铮道,“殿下可称我的表字,不必总是口称先生,否则总觉心下怪异。”
贺卿松了一口气,这要求实在算不得什么?就算只是对亲近的臣子,称呼表字也是很寻常的事。何况顾铮还有更亲近的身份,所以贺卿立刻从善如流的点头道,“玉声。”
其铮铮然者,金声玉振也。玉声便是顾铮的表字。
顾铮应了一声,也不再称呼她为殿下,而是唤了一声,“阿卿。”
贺卿只觉得心尖都跟着这称呼颤了一下。从小到大,未曾有人如此亲密地称呼过她。她的面色很快柔和了下来,开始意识到,改换称呼并不是顾铮一时冲动的决定,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与他说之前所说的尊重一脉相承。
叫人留恋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没多久外面就有人敲门,示意贺卿该走了。她是借口探病过来的,自然不能呆太久。
贺卿站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你好生养着。”
“阿卿!”顾铮又叫了一声,跟着站了起来,拉住他一只手,也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贺卿对上他的视线,愣怔片刻,脱口道,“回头我再找机会来看你。”
顾铮摇头,“只怕没那么多机会。殿下若是来的太频繁,便会引人注目。再过几日我的伤就好了,可以回朝理事,殿下不必太挂心,到时再见便是。”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的眼神和表情,却全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