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开国始皇自从平定天下,便下令后世宫妃一律从民间选取,不得录入世家之女,以避免外戚干政。
而原主自从进了宫,全家便从南国搬入京都,萧著封赏宋父一个闲爵,又赐下良田美宅,仆从产业,一家人身无要职,过得富贵清闲。
这日风和日丽,宋母坐在一晃一晃的马车上,由人领着从皇宫的小门悄然进去。
本来以为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母女便永隔,没想到自己女儿突然就得了皇帝宠幸,不仅成了宫里的昭仪娘娘,还让陛下特意下旨,恩赐她进宫看望。
马车曲曲绕绕,最终停在一座恢弘的宫殿门前,指引的公公掀开车帘,“到了,请夫人下来吧。”
宋母不敢多话,跟在这位小公公身后,一路走去,只见宫殿无一处不精巧,无一处不华美,愈发觉得皇家天威难测。
走了百步,只见一宫装女子坐在主位,正向外张望,可不正是自己分别了一年多的女儿?
看见那熟悉的面容,宋母红了眼眶,正想上前。这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立在一旁的宫女太监肃着脸瞧着,她忙下跪行礼道,“民妇见过娘娘。”
舒颖上前扶起宋母,“母亲快请起。”
这母女两分别了一年多,两相都有满腹话要说,就在这时,宋母只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影子。
宋母眼见女儿惊呼了一声“陛下”,随即拉着自己跪下行礼,心中陡然收紧,立时明白这时谁来了,跟着口中呼道,“民妇参见陛下。”
谁能想今日入宫,竟然还能见得了陛下?
方才那小公公说如今论起圣宠来,宋昭仪是独一份的,这会儿都能看到,看来女儿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她也就放心了。
这样想着,皇帝威严的声音轻轻飘来,“起来吧。”
宋母低着头起身,心中砰砰砰直跳,天子走近几步问道,“近来爱妃常常提起家中年迈父母,老夫人身体如何?”
宋母抬头正欲作答,只见一个格外英俊的青年面容映入眼帘,他肩宽背阔,英姿勃发,就是不知怎么的有些眼熟。
而跟在他身后站着一人,面容白净,好像须眉的颜色也淡些。也十分的熟悉。
会是谁呢?她在哪儿见过这样的贵人?
宋母想了半天无果,便压下心中的疑惑,真是糊涂了,她一年前因女儿要进宫才搬到京都,什么时候有机会见过皇帝?
大概是因为皇帝真龙天子,所以才会觉得格外亲切吧,“回陛下,民妇家中一切安好,多谢。”
皇帝又问了几句,旁有小太监上来提醒时间到了。
宋母虽然对女儿还有留念,但能仰见天子真颜,她已经不需此行,遂跟着小太监告退。
不料在她身后,萧著看着宋母的背影,“朕瞧着你母亲有些眼熟。”
他怀疑地轻声道,“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舒颖的目光微微有些发亮,“陛下……”
她既是激动又有些怨恨,你还记得她?
还记得在哪儿?
还记得我们曾经在宫外相遇吗?
还记得当初怎么和我约定的吗?
你说要日后必要找到我,以报此恩。
可是你记得我的母亲,为何又会认错我?
然而萧著想了想,摇头道,“不过朕和你母亲从未碰面,可能是和宫中哪个嬷嬷长得相像,朕记错了吧。”
这一句话,让舒颖的心情直落下去。
此刻她多么希望能告诉他真相,但是陛下会相信她吗?
和你同患难的,不是皇后,而是我阿!
可是如果她说了,那皇后王氏又是谁?
他们为何会认定是皇后,而没有找到我?
舒颖强颜欢笑,一字一句,心里都在流血,“陛下说的是。”
站在一旁的王卯心中也大为震惊。
他方才初见宋母,也觉得有些不同,不由多打量了两眼,仔细瞧瞧,发现那眉眼有些面善。他贵为总管,宫里上上下下打点,要和多少婆子宫女打交道,识人善辨是他的本事,既然他觉得眼熟,可以肯定以前见过。
可若是陛下不发出感叹,大概也只认为年纪大脑子渐渐记不大住,过一阵子也就忘了。
能让陛下也觉得眼熟的宫外妇人,实在少之又少,王卯低着头沉思,渐渐的,久远的记忆被唤醒。
这不会是……?
王卯还记得那一日宫中发生巨变,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太子走丢了,他那时只是个皇后身边的小太监,听得稀里糊涂的,什么叫太子走丢了,太子就在东宫,就算皇宫再大,能走失到哪儿去呢?
然而不久之后,宫中血流成河,多少东宫内侍宫女毙命,听几个宫里的老人说,从东宫到中宫那条路的石板道上,都被宫人的血染红了。
他渐渐明白过来,那太子走失的传言恐怕是真的。
原来太子偷偷溜出宫去,在宫外走失,皇后娘娘一怒之下,将太子身边的宫女太监统统杖毙。
不详的气氛在皇宫上方飘荡,冲天的血光让东宫在夜晚里似乎也发红发亮,宫人纷纷说此乃凶兆。
王卯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暗道宫里只怕要大变了,太子失踪,陛下还有两个皇子,非得争个你死我活不可。
谁料最后峰会路转,不仅太子找回来了,因为太子身边缺人,皇后最后还提拔他成为太子身边的近侍。
他看了看身边的萧著,一丝凉意从心底冒上来。
整个皇城封锁,整整找了七天七夜,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再也回不来了,就算最后找到,恐怕也会惨遭不幸,另外两名皇子暗地里收兵买马,打算将储君之位收入囊中。
就在这时,传来太子寻到的消息。
原来他被不走眼的人贩子看成普通富家公子,乘乱绑架了打算卖给求子心切的买家,那正是秋冬交替的季节,秋雨缠绵阴冷,平时在宫里少有增添衣物不及时,便会流鼻涕打喷嚏,在这一间破瓦房里,又没吃的又没穿的,太子只和十几个孩子挤在一起,找到的时候已经病得迷迷糊糊,人也不认得几个,情况十分凶险。
东宫的灯火又是几夜长明,太医院的太医彻夜翻查方子,换了好几次汤剂,总算将人从阎王爷那儿抢了回来。
太子终于渐渐清醒,宫人都送了一口气,不料他开始询问其同他一起被拐的其他孩子。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和太子关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曾在太子生病时悉心照顾,这才为太子争取了一点时间,能侥幸挨到救援存活了下来,不然真要向旁人猜测的那样,即便能寻着,只怕也要东宫易主了。
其实那日官兵们一举端了这人贩子的窝点,将里面被囚困的孩童一一解救出来,张榜发告示,让孩子走失报官的父母前来认领。
萧著听说之后,立刻央求着找到那。可惜他刚被寻回来,震怒的皇后正和另两位皇子的势力斗得如火如荼,哪有心思去寻?
皇后于是劝他暂且忍耐,先谋大位再寻恩人,以防被敌人拿捏住把柄。
这事一直拖到萧著大婚的年纪,才仿佛和这事杠上了,一定要迎娶当年的恩人。
皇后拗不过他,左右本朝太子妃也是广派人手至全国各地,通过选秀择出适龄女子,可这事如大海捞针,一来当年的长大了,样貌变化了不说,二来时隔多年,就算当年留有线索,现在也一个个都断了,哪还有行迹可寻?
皇后于是按照圣祖留下的要求自顾自挑选了适龄女子,暗地里教那秀女如何应对,将细节一一合拢,如有实在答不出的,便借口时间相隔太远,记不得了一笔带过。这就是那时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王氏。
因有太后在背后教导,这几年也风平浪静地过下来,只是最近两年,萧著愈发不满皇后,听说在皇后面前时常谈论往事,可惜王氏怎么答得上来?
只能说赝品终究比不过真迹。
今日王卯看到宋母的样子,依稀想起来些线头,没想到命运如此巧合,知道萧著求而不得,又将原主送到了他身边。
当年参与营救的官兵不曾见过萧著,皇后因此指了王卯过去指认太子。
这些孩子一被营救出来,立即有得了信儿的父母过来领了孩子回去,这宋母不正是那位萧著心心念念的母亲?原来他们本不是京都人,难怪线索尽断。
而今天看宋昭仪的样子,仿佛也是认得萧著的。
难怪两人如此合拍,让本来一心守着皇后的萧著渐渐倾心。照理来说,要是没出意外,今天母仪天下的该是这位,这才是放在陛下心间上的人,而不是随便来的什么人鸠占鹊巢,不过呀,这都是命。
谁让你没这命呢?
好在宋昭仪现在如此得宠,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吧。
王卯在心里自己琢磨,他是萧著的奴才,心自然向着主子,但在这之前,他是太后宫里的人,若不是太后,说不定他现在还和别的小太监一样替人倒马桶,这人呐,他不能忘本阿。
太后心里是个什么意思,他还没个准信儿。
不过看上次宋昭仪去太后宫里,太后不但对她和颜悦色,还将先帝赏赐的东西转手赐给了她,也许这事儿还有希望,也许有一天,这位天下之主真能得偿所愿呢?
只是到那时候,那皇后怎么办呢?总不见得要做出废后之类的事儿把?
不过看萧著这股执着劲儿,没准真有可能。
王卯低着头想啊想的,突然听萧著在里面笑道,“行了,王卯,朕和宋昭仪要歇息了,你去外面候着吧。”
王卯诶了一声,拍拍自己的脑袋,你这黄鱼脑袋,想了半天也不出个结果,还是再看看吧,总归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小可爱:【宿主宿主,王总管他不帮忙!】
舒颖:【他现在还有的选择,等他没有办法选的时候,自然要站队了】
只是什么事情若是觉得它不急,还可以再等等先拖着,就容易出状况,乃至错失良机。
这日舒颖正陪着萧著在御书房作画,一个眼生的小太监走进来,他看了一眼站在天子身边的舒颖,低头仿佛有事要说,“陛下。”
萧著悬腕运笔,头也不抬道,“什么事情吞吞吐吐的,说。”
小太监又迟疑了半日,最后口气带着惶惑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她病了。”
萧著原本流畅的线条顿了顿,变成一条生硬的折线,他不知道是想伸长脖子,还是不想,结果又缩了回来,“皇后生病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将手里的线条继续画下去,“请太医去看了么?太医怎么说?”
“请太医看了。早就请人看了。”那小太监哭丧着脸道,预示着不详。
“太医说……说是时疫。”
萧著握着毛笔的手一松,毛笔彻底掉下来,饱蘸墨水的笔尖在宣纸上晕染出一个个斑点,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皇后得了什么病?”
舒颖见他勃然大怒,心仿佛被什么捏住,好像什么东西要从她手中溜走,“陛下。”
“回陛下……是……是时疫……”小太监抹着眼泪说,“陛下……太医都确诊了……皇后身边的几个宫女也传染了……”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早不说?怎么会传染的?”
萧著将毛笔扔在一边,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从胸腔里喷出一连串的问题。
“朕让你时刻关注皇后,有事就来禀报,你们这些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皇后怎么会得时疫?现在如何了?”
小太监紧紧跟随他的脚步,“前几日皇后凤体有不适时,奴才便来陈明陛下,可是您当时在宋昭仪的秀明宫里,奴才说了几遍,您挥挥手就让奴才下去了。”
萧著已经走到大殿门口,闻言回头看了看舒颖。
舒颖跟上前去,“陛下,你要去看皇后娘娘吗?臣妾也一并去吧?”
萧著低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必了,时疫危险会传染,爱妃还是要爱护自身,不必贸然前去。”
方才还是你侬我侬,要为她画小象的天子,瞬间用疏离的口气将舒颖距之千里之外,“朕去看看就好,你不必跟来。”
他招来身边的人,吩咐道,“将宋昭仪送回秀明宫去。”
舒颖却不依,跟进几步劝道,“既然陛下知道时疫危险,何故您自身却要以身范险?”
她忍不住据理力争道,“陛下是万民之主,就算您不顾及自身,也该为天下苍生想想,想必皇后娘娘也不愿意看到您有个三长两短,不如让臣妾带您去看望皇后娘娘,也让臣妾尽一尽本分。”
一直充耳不闻的萧著仿佛终于听进去她的话了,回头问道,“你愿意去看皇后?如果你被传染了,这可是你自己的性命。”
舒颖面露迟疑,却还是毅然道,“臣妾愿意前往。”
【目标好感度+4,当前好感度67】
萧著静静看了她一眼,最终道,“不用了,她是朕的妻子,这种时候,朕亲自去看她。”
舒颖大惊,没想到萧著是来真的,要以天子之尊前去,忙跪下来挽住他的袖子,“还请陛下三思。”
萧著回头,这回却没脸上的表情没有那么轻松了,他冷冷地说,“放开。”
舒颖低头不语,沉默地抗拒着。
“别以为朕宠你几天,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萧著不耐烦地用力拂开她的衣袖,“你若是耽误了朕去见皇后,今后你就不用出现在朕。”
舒颖哀切地看着他。
她知道,陛下这一去,恐怕就不会回来了。
萧著冷冷哼了一声,留下一句,“宋昭仪禁足两月,无昭不得出。”
跨过大殿的门,匆匆下了石阶,往皇后宫中去了。稍后为你更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