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扶风愣住了。

他原以为沈音希会唤他的字，或者别的什么。没想到她竟唤了他……夫君。

还用的是那种刚睡醒时的软糯声音。

简直……

不要太要命。

陆扶风的心微动了一下，眸光落于沈音希单薄的衣裙上，声音不觉有些哑：“为何不去床上休息？”

沈音希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或做错了。心下怕的厉害，见他询问，好似并无发怒苗头，这才暗舒一口气。

眸光又不自觉看向陆扶风那床……

也并非是她不想上床去睡。

陆扶风的床看起来又软又暖，比她在西竹院的那方矮榻不知好多少倍。

但紫檀木半月门架子床向来以精细著称，是以并不大。她若是睡了，估计今晚陆扶风就没地儿睡了。

再者烟雨院如此干净清幽，陆扶风定是喜洁。她也没换洗衣裳也没沐浴的，弄脏了可不好。

但这些话她亦不知如何开口，只舔了舔干涩的唇，低下头，希望陆扶风能自己明白过来。

不过显然沈音希高估了身前人的理解力。

陆扶风看着身前的人。此时的沈音希青丝如瀑，直垂腰间。低着头，是以瞧不见面目表情，唯有双手捏着外衣，眼看着衣摆都要被她揉皱。活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他又想到傍晚沈音希与宋防吟喝酒聊天时的那份洒脱。

不觉有些气闷。

转身，推开烟雨院的门，头也不回朝沈音希命令道：“跟我来！”

沈音希见他这般模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是以看着越走越快的陆扶风，想也不想忙跟了过去。

是疏狂轩。

陆扶风看着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进门意向的沈音希，不觉更气，冷声道：“不进？”

沈音希站在门口瑟瑟发抖，想着陆扶风最初对她说的那些话，又有些委屈，犹豫再三，还是道：“陆……陆……夫君不是说，您很少在府内，是以并无甚禁忌。唯一条，不许进疏狂轩吗？”

陆扶风一滞。

他说过这话吗？

好像是说过的。

可他现在也是他让她过来的不是吗？

为何他说第一遍她听，说两遍就不听了？

但又一想，这可是自己花时间花精力签了合欢书的妻。他二十二能当丞相，二十三还驯服不了一丫头？

陆扶风：“我现在让你进来。”

沈音希见他面色不善，心下虽觉此人莫名其妙，但终归不敢反抗，忙哦了一声，小心翼翼进了门。

与平常人家的书房不同，陆扶风的书房，简直可以称得上叹为观止了。

沈音希忽然觉得，陆扶风能有今天这般作为，也并非毫无道理了。

她也曾因为好奇偷流进父亲的书房，里面一本书也没有。倒是有许多白瓷玉器。

而疏狂轩四面围墙皆制成千秋书架样式，又复立了许多网背书架，细看去，密密麻麻竟全是书。从布帛竹卷至宣纸卷轴，按着不同年代不同种类摆放齐整。

唯有中心留着四尺来宽的路，正对一花梨浇漆案牍，案上置着文房四宝和一香炉，燃的是雪中春信。

陆扶风在其中一网背书架前站定，伸手，准确从中抽出一册书卷来递给了沈音希。

陆扶风：“打开！”

沈音希接过书，一脸茫然地看向身前之人。心道：难不成这人大半夜拉我来书房，是想要我陪他秉烛夜读？低头，定睛看去，只见那卷上书：《姻缘律》三个大字。

沈音希：“……”

陆扶风：“第二十四页第七条。”

陆扶风：“念！”

沈音希内心是拒绝的，但奈何这人目光灼灼极为认真，心下又怕的紧。忙翻了开来，认真读道：

“夫妻成婚后，若无特殊，当同食同寝，不得……”

陆扶风：“停！”

沈音希：“？”

陆扶风：“所以，为何不上床休息！”

沈音希：“……”

所以，

这么晚了让她来书房，

就是为了有理有据问她为何不去床上休息？

传闻陆丞相清风明月，不食人间烟火。就半夜让人来书房只为读律法认错这条看，坊间传言诚不我欺！

无奈归无奈，沈音希对上陆扶风目光灼灼，依旧丝毫不知说些什么。良久，她终是开了口，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哽咽：

“我……不知往何处沐浴，亦无换洗衣裳，怕……脏了床。”

陆扶风一愣。

他原想了一堆理由，譬如这人其实本不愿嫁他。又譬如这人睡觉有怪癖不愿被他发现。诸如此类。

显然并未想到是这般情况。

四下无人空寂静，唯有案牍上的烛火随风而舞，时明时暗。

沈音希紧紧攥着姻缘律，垂眸，细密的睫毛散落小圈阴影。只看向脚尖一双粗布薄时缎红靴，极力掩盖如今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