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妃的话证实他的猜想,谢晗按捺住心中惊诧,撩起袍摆朝她行了一礼,“臣谢晗,见过娘娘。”
元瑶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兀自向周太妃行礼告退,往殿外去了。
周太妃帮忙打圆场道:“谢使君莫要见怪,瑶儿这孩子胆子小,前些时日又受了点惊吓,这几日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谢晗道:“多谢周太妃相告。”
甫从长秋殿出来,谢晗便望见长廊尽头那道曼妙身影,原本外臣与后妃私下相见乃是宫中大忌,可他还是走了过去。
诚如他所料,元瑶是故意从屏风后闯出的,或许,她也认出他了。
元瑶道了个万福,容色拘谨,与记忆中如出一辙,原来她还是那个腼腆的小姑娘。
她的目光却又不同于往昔,带着打量与茫然,似乎并不认识他这个人。
好些年过去了,元瑶忘记他,也是正常的。
谢晗主动询问:“娘娘可是有什么事,想交代臣去办?”
元瑶点了点头,大抵是因为羞赧,两颊微微晕开胭脂色,谢晗不难猜出她的想法,“臣不日将要去淮州行宫,娘娘想一起同行吗?”
若不是因为此事,方才她也就没有必要在那样一个时机出现。
“太妃原想让妾留在宫中静养,可妾终究放心不下陛下。”元瑶轻声道,“谢使君……方便将妾和阿欢,还有云珠一起捎带上吗?如果谢使君愿意的话,妾这就去和太妃禀明。”
她与赵琛成婚不过两月,正是情浓的时候,不愿分居两地,也是人之常情。
谢晗自是应允下来,远处传来跫音,周太妃的贴身女官过来寻她了,元瑶抿唇浅笑,与他道别。
从洛京到淮州,这一路上,大抵是为了避嫌,除却必要寒暄,元瑶并不怎么与他说话。
谢晗旁敲侧击问了她一些旧事,元瑶却说,她十二岁那年生了场病,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嘉平十二年,突厥破城,她亲眼目睹父亲战死在北城楼,突厥骑兵血洗凉州,那样惨烈的景象,忘了也好,谢晗便没有再追问。
自七年前与她在凉州城一别后,两人断了联系,再次得知她的消息时,元瑶已嫁给五殿下赵琛做了侧妃。
不久,奂帝驾崩,赵琛践祚成为新帝,谢晗隐隐又为她担忧。元瑶早已没有母族可以仰仗,不比那些世家出身的嫔妃,将来她生下皇子,若那时他还在朝中做官,必定是要帮衬她们母子的,以偿还当年恩情。
然而,抵达淮州行宫前一夜,他无意中听到元家二小姐与侍女的谈话。
小丫头抽噎着说,不想去行宫,更不想让阿姐再回到那位陛下身边。侍女低声宽慰她良久,余下的话,谢晗无暇细听。
元欢的一席话,令他起了疑心。
翌日,赵琛见到她,面上并未流露欣喜神情,淡淡交代她几句话,便让小黄门将她送去歇息。
北地战事尚未平息,谢晗无法在淮州行宫久留,当夜策马赶去云州,还有七万突厥骑兵盘踞在那处。
他写了一封密函给时晔,请他帮忙查探元瑶这数年来的经历。
后来,他在云州刺史府看到那些书信,才知赵琛待她无情,平日里纵容宋侧妃欺辱她也就罢了,撤离洛京途中嫌她累赘,便把她们姐妹连带侍女推下车。
倘若他再晚到一日,突厥当真攻下洛京,元瑶可还有命活着去淮州行宫?
谢晗抬手揉按太阳穴,沉声道:“此事除了你我二人知晓,不得泄露出去。”
时晔心中自有分寸,点头应下,又提醒他:“三哥,陛下已册封元小娘子为元昭容了。”
“元昭容?”谢晗不禁冷笑,“若我开口问他讨要一个无宠无子的昭容,你猜,他会不会许给我?”
时晔被他这念头吓了一跳,忙劝道:“三哥,此事若传出去,必遭天下人指摘,言你骄矜自傲,目无主君,你还是再好生考虑考虑。”
“就算她记不得以前的事,我也做不到放任不管。”他声音低沉,微微带一丝喑哑,“阿念她与我熟稔以后,便改口唤我兄长……”
恍惚间,他依稀又看到梳着双平髻的小丫头朝自己跑过来,高高扬起手里攥着的信,她说,兄长,我阿耶答应了,再过几日,你就能去凉州军中。
这世间还有千千万万的男子,唯独赵琛绝非良配,不值得她托付一生。
等到他从久远的思绪中收回心神时,殿外,雨势渐收,飞檐下滴答作响,宛如一支伶仃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