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气爽。
但街上周遭空气并不那么明朗,江采文坐在轿子里,思绪跟着轿子的颠簸来回一上一下。
今后该怎么办呢?
媒婆在外面大叫晦气,又咒又骂,跟在背后的乐声此刻听起来更像丧乐。她抬起手臂把帘子狭开一条缝,抬眼正巧撞上媒婆极其厌恶的眼神。
“嬷嬷,休息一会儿吧...这轿子颠簸的我想吐...”
嬷嬷听到这话先是啊呀大叫出生,接着又一个手指在脸上比划出羞脸的手势:“都这样了你还好意思休息?!要是我早就找个地洞钻进去了!不知羞耻的东西!我呀!当媒婆这么多年就没遇见过被退婚的!这桩子事情传出去街坊邻居还有心找我就是祖上烧高香了!您倒好!跟个祖宗似的....”
江采文听到这话哑口无言,瞥到几眼路人正在对着这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只好缩回轿子里继续坐着。任凭媒婆在外面大声咒骂抱怨。
她,今年十六,是九都镇上有名的裁缝铺家的女儿,娘亲在她幼年病逝,由父亲抚养。
江采文十六岁刚过便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正在她为自己的未来惴惴不安时,还没进门,花轿都没下,便被通知不娶了,这家少爷跟别家姑娘私奔了,她自然是有些庆幸的,只是她也深知有些嘴巴会杀人。
或许我可以央求父亲一起管理裁缝铺。
她握紧手里的香囊,一滴眼泪落在了手背上。
九都大街上。
尹笙歌骑马跟在父亲的身后,而在他的身后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们。
尹逸很自然的朝民众伸了手,尹笙歌却在他背后默默低着头,就像是刚刚溃败的将领,永远无法参与父亲的胜利。路上有小孩结伴一边跟着军队同行一边追逐打闹,她看着孩子们的笑脸也跟着笑了起来,转头看到的却是父亲冰冷的眼神。
“笙儿,你去前面看看是谁挡着路”
“...是,父亲...”
尹笙歌驾着马来到浩浩荡荡的成亲队伍前,对媒婆喊到:“这是谁家的姑娘成亲?难道不知今天是尹将军带兵归来的日子?”
媒婆当场吓得扭着大肥屁股小跑到她面前:“尹公子,是江裁缝家的姑娘要出嫁到洛城去,时间赶晚了才撞上了呀”
“嫁去洛城为何要往反方向走?”
她瞟了一眼花轿,示意尹笙歌低下头听她说,尹笙歌虽然不解也把头凑了过去,听那媒婆小声在她耳边说道:“这姑娘被退婚了,我们现在要把她给送回去。”
语毕媒婆用手帕遮住脸,嘴里念叨着丢人云云。
听完她说,尹笙歌抬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总是不自觉往花轿上看,想起身后还有眼神注视自己,她继续喊道:“把路让一让,将军走完你们再走。”
处理完事情他回到父亲面前,此时对面的结亲队伍已经让出了一条路。可是处理完事情之后的她也不敢看父亲,直到父亲开口问起:“怎么?”
“江裁缝家的女儿要嫁到洛城去。”
“嫁到洛城为何要往九都方向走?”
“被退婚了,往家里赶呢”
“哼....”
尹逸轻笑出声,却把尹笙歌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他伸出手帮她掸掉肩膀上的爆竹纸屑。她抬头看向父亲,父亲表情似笑非笑:“还好我们家笙儿永远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只需要担心家国天下就够了.”
“是.........“
她看着父亲扬鞭跑过人们让开的路,自己和军队跟在后面。
她今年虽然只有十七,却也是跟着父亲征战的第三个年头了,她从未见过母亲的样貌,只知道自己长得像她,名字也是她给的。父亲也再未娶妻,但也不喜欢这个女儿,甚至要求她从小到大在外人面前只能着男装。并告知所有人是男孩子,曾经父亲在高朋满座面前喝醉了酒,指着尹笙歌说。
你虽然眉眼像你母亲,但你多像你母亲一分,我便多恨你一分。
父亲对外声称她是男孩子,对她也像男子一般严格,甚至比别人还要多的训练。
世人皆知她是尹公子,不晓她是女儿身。
到家后,阿玉很亲切的上来帮她卸盔甲,拿东西,这个阿玉就是当年救下她的丫鬟之一,她是母亲生前的贴身丫鬟,那件事之后,老爷辞退了所有的佣人,唯独阿玉跪下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尹逸这才答应她留下来。那时的她也不过十五。她却成为了尹笙歌在这个家的唯一一束温暖。
阿玉一只手拿过东西,一只手牵起她,温柔的笑道:“在外面没少受委屈吧?我给你留了很多好吃的,先吃了再去练功。”尹笙歌听到这句关心鼻子一酸,每次在外面征战都会很想家,可一想到自己保护的家国里面有阿玉,再多的苦都能吃下。她也顺手帮阿玉提起东西,两人有说有笑往厨房走去。
吃完东西告别阿玉,尹笙歌换上了衣服来到练武场,这个陪伴自己比房屋还久的地方,父亲已经命人张罗好了十八般兵器,人却不在,她很自然的拿起一件兵器开始对着空气联系,没有父亲在也要练到自己再也走不动为止。因为记得自己六岁那年曾因为偷空吃了阿玉送来的解暑汤。被多嘴的佣人举报给父亲,然后自己就被父亲用训马鞭重重抽了三鞭子长教训,跪了五个时辰,关进柴房面壁思过三天,本来小孩皮肤就嫩,她差点因为那三马鞭感染而死。好歹是救回来了。这件事还害阿玉自责了好久,之后就再也不敢在她练功的时候来打扰了。
尹笙歌练完课程早已是精疲力竭,好在阿玉已经为她烧好洗澡水。她泡在浴桶里,细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没完全好的还在隐隐作痛。阿玉心疼的给她擦洗身子,洗着洗着哭了起来:“才出去不到一个月,又多了那么多伤,这让我老了怎么跟你死去的娘交代,我们家笙儿命苦啊......”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阿玉这样哭,因为她每次回来阿玉都是念叨这几句,都会为了自己哭一场,入夜她就和阿玉一起睡,一起聊自己的征战见闻和阿玉的家常趣事,每次闻到阿玉身上的味道,都会让她觉得可能阿玉就是母亲派来救她的守护神。
今天的夜很长。
江采文坐在床边绣着刺绣,那是一幅山水画,她一边綉一边哼着歌,好像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父亲提灯路过她门前摇头叹息几句,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她才回家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对街在讨论她的事情,她干脆把窗户关掉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媒婆送她回来跟父亲骂骂咧咧了几个时辰,苦了她那老父亲一把年纪还要遭罪。父亲也不怪罪她,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流眼泪。感叹姑娘命苦。而这只是刚开始,以后的婚嫁该怎么办呢,要是因为这一件事情就嫁不出去,要是他老了,采文又该去哪里。
他正愁苦着,江采文端着一碗茶叶坐在他面前,他看到女儿觉得宽慰,当年在自己怀中的婴儿如今那么大了,想想又难过起来,那媒婆天天跟自己吹嘘那家少爷人品和家底,心想采文过去不会受苦,谁知...江采文知道爹爹在想什么。不等他开口自己便说道。
“是女儿没有让爹爹放心,爹爹不必自责,出嫁之前您问过我的意见,我想着嫁过去也许可以帮持娘家,却没想到出了岔子”
她将茶递到父亲面前继续说:“从此以后我会更加加倍努力,綉出最上乘的刺绣,多帮爹爹分担。爹爹不要担心,女儿毕竟已经长大了。”她蹲在爹爹面前,笑的开了花,江裁缝看到女儿的笑脸心上一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呡茶水微微点头。
“这茶,不用刻意泡煮倒也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