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丁香一家都觉得秋生已不在人世的时候,秋生突然回来了。
那时丁香早已还清了秋生欠玉碧家的债,家里还花钱买了二头猪养着。
回的那天猪贩子来家里买猪,称枰的时候丁香正和猪贩子争着枰的阴阳平望时,忽然一只手摸向她的头发。丁香当时头一甩,正要开口骂时却怔着了,眼前站着伸手过来的男人正是她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魂萦梦绕的秋哥。
当时她抓住称砣的手往下一扒拉,称砣砸在阶基石板上叭的一声,称杆翘起险些差点打到了正抬着猪笼的夏生脸上。夏生一看是秋生,还未张口,丁香已扑到秋生怀里。一千多个日夜的思念情绪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泪水倾刻湿透了秋生的胸膛,丁香又哭又笑的念叨数落着秋生。此刻秋生已然紧紧拥抱着丁香,不时用手拈去沾在丁香头上的草屑灰土,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正在厨房听到响动的婆婆以为出了什么事,忙扔掉水瓢跑了出来,一看是秋生,便也跌跌撞撞过去抱着秋生嚎哭起来。秋生一边抽泣,一边两手拥着他人生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半天都没有松开。站在旁边的猪贩子不晓得怎么回事,傻傻的站在那看着他们仨人,旁边的夏生蹲在地上也抽泣着。
当天夜里,丁香躺在秋生怀里听他述说自去重庆后的情况,丁香也向秋生讲了自他离家后家里发生的事,互相倾诉着对对方的思念。聊到鸡叫三遍时两人才相拥着昏昏睡去。
那天夜里,丁香才知道秋生这么多年经过的事,呷过的苦。
秋生在重庆的那天被当兵的拉了去修战壕,走到半路时日本飞机飞走了停止了轰炸。到防空壕时一股股刺鼻的硝药味与血腥气迎面扑来,战壕炸得坑坑洼洼,时不时的看到炸死的兵士血肉模糊的横七竖八倒在战壕里,有些死人还被炸起的尘土堆得只剩个手脚露在外面,残肢断臂零乱散落。走到一个战壕转弯处时,一个抱着枪的兵土睁着眼一动不动,秋生过去时打了声招呼也没回答。秋生转弯时不小心碰了那人一下,那人咘的倒向秋生,秋生冷不及防被那人扑倒在地。当时吓得秋生连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老总放过我!”
然而那人没有吭声,但却仍死死压在秋生身上,没有从秋生身上爬起来。
这时身后的士兵将那人从秋生身上翻开弄到一边,将吸了大半的烟头塞在那人嘴里,口中念叨着:“兄弟你亨哒福,奈何桥上等个三两天,老哥兴许也会同你打伴去阎王爷案前报到归位。”
听那个兵士这么一说,顿时唬得秋生三魂去了两魂,爬了起来拔腿就跑。
那士兵一见急了,连忙大声叫道:“跑么子跑,再跑老子真开枪哒!”
惊恐中秋生脚下又绊到一个死人,重重摔倒在地。身后那兵士气喘吁吁跑过来,一手拎着秋生脖子提了起来。
看到秋生惊魂失措的样子,那兵士气消了大半,掏了根烟递到秋生嘴边,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小兄弟,会抽烟吗?抽口烟就好了,死人??,你见过两次三次就会习惯的!”
秋生哆嗦着接过烟,叨着嘴里,那兵士给他点燃了香烟。秋生蹲了下来,深吸了两口,人都迷糊失神了。那兵士摇了摇头,再次拍了拍他肩膀,边走边说道:“快些跟上,等下完不成任务晚饭都冒得呷!”
当天秋生同许多拉来的壮丁劳役们在持枪的士兵们的警戒监督下忙活了一天,晚饭就在防空洞边的空地吃的。黑压压的好几百人,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馒头一会就没有了。
一个当官模样的四下看看,缓缓走到高处大声说道:“各位乡亲,弟兄们辛苦啊!不要抢,馒头管够,我马上叫人抬来!”不一会真又抬来了四大筐的馒头。
秋生累了一天,真有些饿了,又跑过去拿了两个馒头,用碗在旁边的汤桶里盛了一碗汤,就着汤水呷了起来。
呷过饭后休息了一会,士兵们把他们全赶防空洞里了。混乱中秋生偷偷问了旁边一个后生,这是为啥。
那后生回道,这些当兵的是怕我们跑了,明天找不到人帮他们修防空壕了。走了几步,那后生又说,我都在这里住了三个晚上,快些跟上,兴许能找个好的地方睡觉,明天精神好些。
秋生见状,忙跟着那后生进洞找个歇息地方。听那后生口音,川普夹杂着湖南话。
防空洞很大,里面比外头暖和,四道八达好多分支,洞壁上还亮着城里才有的电灯泡。只是人多,洞内迷漫着一股股汗水的酸臭味。因为时候尚早,大家便席地而座侃起了大山。
与秋生同伴的后生对秋生说道,兄弟,我帮你去找看门的老总要个毯子,下半夜睡着了会着凉的。秋生很是感激,说有劳兄弟了。不一会那后生拿了一张毯子扔给了秋生,说道,今晚我们俩个挨着搭个伙。
说完那后生挨着秋生坐下了来,有些惊奇的打量了秋生一番,踌躇了一会,问道:“兄弟湖南哪里人?来重庆做什么事呢?”秋生望了望那后生,回道:“我是湖南安化人,听口音兄弟也像湖南的?”
那后生听闻默然,身体不自然的挪动了一下,停个几秒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
秋生他乡遇故知,头奋劲头上来了,便打开话闸子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当秋生讲到落英寨,讲到丁香时,刚还在旁认真听着的那后生忽的站了起来,有些激动的盯着秋生,嘴巴一张一合的。
秋生忙问道:“咋啦?...”
那后生这时已蹲下身子抓住秋生手臂摇了摇,声音有些惊讶的说道:“你是满姑男人,你是满姑父?...”
一番交谈下秋生才晓得?原来这个后生就是当年丁香祖孙俩偷偷去五雷洞给他送过饭的王梓阳。
当年梓阳自五雷洞与丁香分别后便去马迹塘寻找他的上级领导杨叔叔杨特派员,他父亲被杀害之前杨特派员是上级领导,梓阳和父亲回安化活动就是他安排的任务。梓阳沿途乞讨到了马迹塘,却没找到特派员。杨叔叔居住的房东是一个原农协委员叫周永光,他告诉梓阳,杨特派员去了浏阳联系发动当地矿工、农民等革命积极分子,策应湘军彭德怀团长发动的平江起义。当时梓阳年纪小找不到组织,孤苦无依。那周永光见他可怜,收留了他,同别人说是远房的表侄,父母双亡投靠他来的。三年后周永光介绍梓阳去了益阳学了秤匠,梓阳在那里学了几年后便自己脱师干起了这个行当。
民国二十七年去了武汉讨生活,八九月间时日本兵开始围逼武汉,梓阳便随了难民来到了重庆。在重庆朝天门山脚下搭了个窝棚,平时走乡穿巷做秤为生。因日本飞机近来屡次轰炸重庆,各种战备设施、街市民房均遭毁坏。重庆方面在地方征集壮丁劳役修复加固各种战备设施,人手不够时当兵的便到处抓人壮丁充人数。
三天前一大早,就在窝棚里,被当兵的从被窝里拎到这里来修防空战壕来了。
第二十二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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