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秋生大姐夫是个抠搜的人,家境较好但家口众多,小孩都三个了,平日除过节生日外大姐一家很少回来,帮助是指望不上的。三叔生的金花在丁香嫁来丁香堡的头一年已由婆婆做主嫁了菏叶湾一个吴姓人家,金花也是命苦,没到半年她男人就染病死了。
那吴家有些家业,她公公做主留下金花招了个上门郎继起死去的儿子这行血脉。招的那个男人是当时吴家族上亲行,一个大地主家的管家长工叫熊薄生,孔武有力,父亲早死只有一母,十多岁便在吴家做事。
那熊薄生虽五大三粗,头脑还是很活络。二十多岁便成了当家长工,除自己吃住吴家外,一年另有十二担谷的酬劳,比其它长工多二担谷,养家糊口没得问题。
自秋生出事后金花回过好几次,回家帮婆婆做些家务帮些工,有时还帮丁香打棕绳时当个下手干些杂活,同丁香好似一母所生姐妹。金花现在肚里怀的孩子都六七个月了,婆婆心疼叫她不要再来回跑,免得伤了胎气。
吴瑛生第二个侄子时绪宗回来了,侄子满月后他带着丁香去了岗口乡,在那里做了二个多月才回。
那一趟除去开支还挣了五块银元,回家时还给婆婆买了件青布汗衫。婆婆心中欢喜嘴上却埋怨说,我个老婆子穿烂旧的就好,花那个冤枉钱搞么子噢。
自从岗口回来后丁香就在附近村寨做些棕匠活早出晚归。有时路程远的到家时天已漆黑,婆婆每次到路口接到丁香时,嘴里念叨着,路远你同老板讲一下早些收工,不要等呷哒饭再回来,屋里再冒得呷的也不能饿哒你做事的人。
婆婆讲过好几回,丁香嘴上应着却都是吃过晚饭才回的。家里夏生种的那点粮食缴完租完成政府的摊派很难喂饱夏生和婆婆两张嘴了。
那时时局又紧张起来,日本兵再次打到了长沙,薛岳将军率国军奋力击败了日本兵。因为打仗,地方要出钱出人,按规矩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独生子在免征之列,大伯一家只有春生一个属免征对象,婆婆二个儿子本也可免征壮丁,多给些摊派就可应付了事。
只是后来战事紧,壮丁不够,二个儿子的也成了征用之列,恰巧抽鉴时丁香家又抽中了。
十月初四那日,刘家湾的刘保长带着两个团丁挎着枪上门来了,说你们家夏生在征壮丁之列,限他三日内到刘家铺子保公所报到应征,如有违抗按律问罪。当时婆婆讲尽了好话,说我家秋生出去二年了音讯都冒得,屋里只有夏生一个男人家如何去得。
那刘保长眼皮子一翻,唬道:“谁晓得你家桂秋生是不是为了躲避国家征壮丁故意不回的?何妈,不是我为难你们,实在是上头催得紧征不到人才上的门!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愿意得罪人,今朝上门是好讲,下回直接绑人!”
当时唬得婆婆不轻,送走刘保长后便到族长桂顺鉴家问主意。
桂顺鉴听完婆婆的述说,在堂屋里转了几圈,又停了下来沉思了片刻,然后冲婆婆说道:“何婶娘,有些话到屋里讲方便些。”
婆婆便随他进了里屋,这时桂顺鉴朝屋外张望了一下确认无旁人后,低声说道:“婶几,我有个法子看行不行,一则免了一个人的摊派,二来你家夏生老弟也不要抽壮丁了。”
婆婆忙问道:“顺鉴,你有么子好办法?婶娘先谢谢你哒!”
桂顺鉴深吸了口气,说道:“婶几,恕做侄儿的直言,你家秋生老弟平日走南趟北,料很难有困在重庆二年都回不了的道理。不是我妄猜,兵荒马乱的秋生老弟有可能不在哒...”
顺鉴讲到这里时触动了婆婆的心事,便哭了起来。
桂顺鉴一见慌了,忙安慰起来,“莫哭,莫哭,我就这么一猜测,当不得真的!我的意思是你夏生老弟单身一人,秋生老弟死生未卜。你同秋生堂客讲下,让夏生娶了秋生媳妇,如果丁香嫂子忘不了秋生,守在家里假嫁也行,秋生要是回来哒晓得实情也不会怪你们的!若能忘了秋生真嫁夏生也未尝不可,就是回家哒秋生也会理解丁香嫂替他守了二年的节,冒得办法哒才走这条路的,日后秋生再娶一个也是要得的!夏生老弟与丁香嫂一结婚,我去同刘保长讲一下,说秋生死在外面了,这样即可免了秋生的摊派,夏生老弟也不要抽壮丁了。我就这么一说,行不行婶几自己拿主意!如果你觉得行,主要是要问问丁香嫂愿不愿意?夏生那里料想必会同意的!”
婆婆想了好一会,站起身来对桂顺鉴说道:“大侄子,今天这事就你知我知天晓得,八字没一撇九字没一横的你莫同别个讲,我还要想想看行不行。怎么的也要先谢谢你操心,如这法子行婶几再来感谢你!”桂顺鉴一听马上说道:“婶几放心,我侄儿子是那种嘴上把不住风的人吗?!”
回到家中婆婆思前想后了二天,觉得桂顺鉴说的法子可行,却不晓得如何同丁香开口。第三天等丁香出门做事出去后她叫住去地里干活的夏生,讲了桂顺鉴的意思。
夏生想了好久,最后说道:“只是委屈老弟嫂,要不您亲自找个机会先问下她的意见,这事旁人开不得口的。十年八年老弟回不了哒,以后的事再讲。如果她要下堂嫁人只要她不嫌弃我,我冒得讲的。”
婆婆听完夏生的话,便说,“要得的,丁香这么好的媳妇是我们桂家里的福气,不管秋生是死是活,我们都要想办法留哒她!”
晚上丁香回来后,忙完事睡觉时婆婆对丁香说道:“崽呀,妈有些心慌,今晚你同妈睡,我们俩婆媳唠些家常打发日子。”丁香一听,忙回道:“好的,我也觉得有些闷,我们娘俩唠唠磕散散心好咧!”
婆媳两人熄灯睡下,婆婆先扯了一些平日的琐事,看丁香正聊得起兴时,婆婆试着讲了前天刘保长上门征壮丁的事。丁香也没得办法,便要婆婆找下族长再同刘保长说说能不能通融一下。
婆婆一听觉得机会来了,便把去桂顺鉴家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带着哭声说道:“妈也觉得这法子不好,一对不起你,二是如果秋生活着回来哒我还对不起他呢??”
丁香听完后沉默了好一顿,最后幽幽的说道:“妈,这一辈子我生是秋哥的人,死也是秋哥的鬼,如果秋哥真不在了,我替他守一辈子节也不后悔。要是秋哥真的一辈子回不来,您就当多生了一个女,要得吗?”
婆婆听罢,不无愧疚的搂着丁香哭诉道:“妈糊涂,你就当妈冒讲过,只是我们桂家对你不住呢!”
这时窗外叮当一声,丁香听到,正要起床去看。婆婆一把拉住她,说道:“冒事呢,多半是屋里那只猫捉老鼠吃!累了一天哒你早些困觉。”
窗外的响动是躲在窗下听壁脚的夏生,当听到丁香表态时一不小心碰倒了窗下的锄头。他连忙小心把锄头放好,蹑手蹑脚的悄悄回了屋。
从那晚起,丁香一家再也没提起这事,自那后,夏生对丁香多了一份敬重。有一回打跑胡子时有一后生开玩笑说,你家老弟长年不在家,你做老兄的要帮帮老弟嫂的忙,肥水不流外人田噢!当时夏生一听急了,牌一丢便同那人打起来了,口中还说,你骂我祖宗都行,不能侮辱我家秋生堂客!
从那晚起,丁香一直同婆婆睡一张床上,直到秋生回来。
第二天,婆婆去了桂顺鉴家。后来桂顺鉴以族长的名义同刘保长说情做中,婆婆请了饭,丁香和夏生各凑了两块银元给了刘保长才了结抽壮丁这件事情的。
日子就这样熬到了民国三十二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