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公里,队首的文莹一脚踏入了水坑,猛地栽倒在了泥泞的路上。
队首一倒,第二名陆鸳自然停下,后方跑得双眼涣散的宓茶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直接撞在了陆鸳后背,连着陆鸳一起扑倒在地。
在她后面的付芝忆倒是稳住了脚步,但背负着20公斤跑到现在,攻科生们的感受和宓茶文莹差不了多少。
b队停了下来,伤口发疼,肌肉酸软,心肺痛得炸裂,她们跑不动了。
“怎么样?”中央的李老师扶着宓茶陆鸳起来,两人摇摇晃晃地起身,气喘吁吁地回答,“没事……”只是身上沾满了泥浆。
她接着又去扶前面的文莹,文莹摇头,她双手撑在泥水里,脸上混合着眼泪、鼻涕、来不及吞咽的口水和冷雨。
“我…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她哭着,跪在了上午磨破的伤口上,连放声大哭的力气也无,只断断续续的低声啜泣。
她望着自己陷在泥里的双手,那双手伤痕累累,颤颤发抖,这绝不是一个法科生会有的手。“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训练,这有什么用……”
李老师松开了拉着文莹的手,后退了半步,“起来。”
文莹说不出话,她只摇着头。
大雨滂沱,天地间只剩下灰黑,一股来自精神上的无助和肉.体的痛苦融合在一起,足以摧毁人心。
李老师拔高了音量,冲着她怒喝,“我让你起来!”
“李教官,前面怎么了?”见队伍停滞不前,后面的何乾伸着脖子询问。
“没事,”李老师回道,“你们a队先走。”
“行。”何乾吆喝了一声,带着男生队伍绕过了女生朝前跑去。
在男生们离开后,李老师蹲下了身,放平了声音,“文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起来。”
“我又不打算参军!”半个月来的压力在听到“机会”二字后悉数爆发,文莹哭着,那张巴掌大小的脸被大雨冲刷得愈加娇小,她发泄般地朝着李老师吼道,“我是法师!不是攻科生!凭什么我要被这样训练!”
闵柔走了,徐芷凝走了……这一年来,508更迭了三次,每次508除她以外的所有队员都离开了。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参加比赛,她从不打算走能力者这条路。
可她的的队员走了——每一个!每一个队员都走了!那些渴望成为能力者的队友全部被剔出了一班、剔出了校队。
唯有她这个不打算成为能力者的队长留了下来。
多么讽刺。
所以她坚持到了现在,作为508的队长,她有责任背负着队员们的期望,这是她这个无用的队长唯一能替自己的队员做的,也是最后一件能做的事。
可今天在铁丝网下,被死死地压在地上的那孤独的两百米匍匐里,文莹骤然反应过来——
508早就没了。
她早就不是队长了。
李老师没有回答,她盯着文莹的双眼,近距离与她相对。
学生们看不出她们的老师此时在想着什么,文莹身后的宓茶看见了,李老师的那双眼里在重复着那句话:
她在给文莹最后一次机会。
文莹拒绝了。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一味地哭泣。
童泠泠大步上前,她弯腰去扶文莹,让她起来,被文莹一把拍开。
早就没了……她的坚持不是过自我感动罢了。
半晌,李老师拍了拍文莹的肩,道,“你能坚持到这里不错了,我安排车送你回家。”
“我不接受!”文莹猛地一拍身边的土地,溅起了一片泥浆,她哭嚎着开腔,“我不接受学校这样的选拔方式!”
可她到底是不甘心啊。
她熬到了这里,承受了绝大部分法科生没有承受的痛苦,这么久以来的付出就只得到了失败二字,她无法接受!
参赛人员的选拔没有道理这样选,这样的选拔根本不科学,毫不尊重攻法两科的差异。凭什么要进行体能上的筛选,如果是以法术为选拔依据的话,她完全可以进入校队!
宓茶傻傻望着前方歇斯底里的文莹,平常文气娇小的女孩竟然『露』出了如此疯狂的一面,难以想象,文莹到底在这场训练中积攒了多少压力。
这场训练对于文莹来说格外残酷,即使是从宓茶这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文莹也过得比她要艰辛许多。
身为508的队长,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员一个个离开,没有一点挽留的余地。
不止是训练,整个高三阶段,508都是一班最坎坷弱小的组合,文莹一路爬到了这里,为的不过是想要给508正名,想要证明自己身为队长的能力。
她压抑着所有苦痛和不满,如今在这场暴雨中,终于漫过她的忍耐阈值,一股脑地宣泄而出。
李老师站了起来,她低着头,和跪在地上仰头看她的学生四目相对。
阴沉的天空下,文莹脸『色』惨白,双眼却通红充血。
她瞪着李老师,要求她给自己合理的回应。
两人僵持了片刻后,宓茶隐约听到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李老师道,“因为和别的法科生比较来,你毫无价值啊,文莹。”
文莹瞳孔一缩,这句话利剑般诛心。
“你的属『性』十分稀有强大吗?你的等级比别的法科生高吗?你能在大赛开幕前的一个月里提升一级吗?”
李老师忽地扭头,看向了队伍后方的严煦。
“严煦!”她高声厉喝,“今晚下课后再去『操』场加练十公里,愿不愿意!”
严煦喘着气,那双狭长的黑眸同样因为疲惫而涣散,她累到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李老师说了什么,可在大脑理解这句话前,她的身体先行答道,“是!”
毫不犹豫,坚定有力。
文莹的手指陷入了泥中,她愣愣地望着李老师。
李老师回望她,轻声细语道,“文莹,她今天是例假的第三天啊。”
她俯身,再度靠近了文莹,“如果她和你一样都是九级,你觉得我会派谁上场?”
同等级下,一名强壮矫健的法师和一名孱弱的法师,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408曾和507有过一战,那时候的严煦和方琴两人双双能力耗尽,却在终点相遇,于是这两名法科扭打了起来。
当时的严煦和方琴不分上下,谁也没能制服谁。
可在经过这十天的强化训练后,如今的严煦再遇上相同的情况时,她必定能够轻松从方琴手里夺走那块标记物。
高中生的能力有限,短短一个月内,学校无法令她们突然成为能力强者,但可以增强一些别的技能——同样实用的技能。
文莹垂头,她坐在泥水里,止住了哭泣,沉默不语。
身为队长,她羡慕严煦幸运地拥有三个强大的队员;身为法师,她羡慕严煦幸运地拥有超强的实力。
她一直明白自己和严煦有差距,可没有想到这差距大到了这个地步,大到了她羞于在严煦面前抬头、『露』出懦弱者的哭泣。
那绝不是幸运上的差距,而是一种令人自卑的、灵魂上的差距。
如果自己今后继续走能力者的道路,她或许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师,她的天赋不差也勤奋好学,但她永远成不了最顶尖那部分。
那部分的法师,大约会是此时严煦的这般模样——
削弱若骨、涕泗横流、四肢痉挛发抖,也依旧站立着、站立在电闪雷鸣的暴雨之下,风推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