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瞬,一声叹息响起。百里鹤卿闭了闭眼,“最重要的是,你也差点把自己毁了。”
这一声幽幽的叹息令宓茶鼻尖一酸,百里夫人别过了脸,她的眼眶泛着湿润的红意。
老人年迈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宓茶,“你就那么喜欢她?为了一个交往不到一年的恋人,宁愿毁了自己、毁了整个百里家?”
百里鹤卿摇了摇头,“觅茶,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没有!”宓茶猛地抬头,然而她的勇气只够撑起第一声,她的表情很快黯淡了下去。
“『奶』『奶』……”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心中所想托盘而出,“这些天我一直都在藏书阁里,我翻阅了数的古籍,每一本书都告诉我,灵泉对百里一族十分重要。”
“既然知道,还要明知故犯?”
宓茶坐在床上垂着头,兀自继续说道,“灵泉之内,灵气充盈,在里面冥思是外界效率的十倍,但我们一族根本无法冥思,却又不许外人进入修炼。
“灵泉之外,天材地宝数不胜数,那些花草明明都有再生能力,可两千年来我们却没有折过那里的一草一木。
“而灵泉之所以被称为灵泉,关键在于底下的天罡阳极阵,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压制邪气,可哪怕是嫡系子弟进入灵泉也需细细排查,阳轮不足七成的禁止入内。”
她抬起头,望向了百里鹤卿,眉宇间糅合了困『惑』与茫然。
“『奶』『奶』,我不明白,灵泉对我们来说到底是什么?生命女神留下这一口泉,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救人么,为什么反而要将它束之高阁?”
当天罡阳极阵启动,万丈金光冲破黑夜时,那份炽热又正气凛然的极景让宓茶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阵欣喜。
来自封尘上千年的灵泉的欣喜。
两千年来,灵泉不是灵泉,它只不过是一口普通的泉水,甚至连普通泉水的功效都无,既不被取来饮用,也不如温泉那般熨帖身心。
这样一口毫作用的泉水,又如何要被冠以“灵”字?
“您说的对,这件事我的确有冒险的成分,也不该瞒着你们。”宓茶不愿意承认,但她十分清楚,“但我知道,如果我说出来,你们一定不会同意。”
“怎么,”百里鹤卿淡淡开口,“你是在指责我不够开明大度,就因为我不允许你拿灵泉去救你的小情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宓茶连忙摇头,“您有您的思量。但是……”她的声音又弱了下来,“但是,我做的这一切,不是因为那个人是我的恋人,如果今天是您或者妈妈处于嘉嘉的处境,我一样会这么做。”
拼死净化灵泉,不是因为宓茶觉得一口泉水比命重要,而是因为百里谷看重灵泉、她的家人视灵泉为命。
她看重的是她的家。
她抬头望着百里鹤卿,黑眸半分不移,“牧师不能见死不救——这是您从小就教给我的。”
百里谷溪当即喝道,“觅茶!住口!”
百里鹤卿抬手,让百里谷溪噤声。
她瞌了瞌眼眸,缓缓开口,“不错,身为牧师,救死扶伤是我们的义务。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需要救治,而牧师又有多少?灵泉又有多少?”
“今天你动用灵泉,救了一个沈芙嘉,明天就能上门来一个李芙嘉、王芙嘉。即便你愿意留在谷里,一辈子拿自己的血去救人,可等你死后,百里一族再全阳轮的牧师,届时又该如何?”
宓茶双手攥紧,“但凡我活一日,我便尽己所能地多救一人。”
她救不了李芙嘉、王芙嘉,但至少沈芙嘉被救下了。没了那把作恶的魔剑,世上就又少了数的受害者。
“因为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便一个人都不救……”宓茶抿唇,倔强地开口,“这话不对!”
百里鹤卿眸中闪过一丝愕然,她打量着一年未见的孙女儿,像是从来不曾认识她一般。
“觅茶!”百里夫人惊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只会让爷爷『奶』『奶』更加不接受她?你难道不想和她在一起了吗?”
宓茶看向了百里夫人,她愣了一会儿,顷刻,挽起一抹浅浅的笑来。
“妈妈,这不重要啊。”她道。
百里夫人微微睁眸,这笑容中,竟有两分看孩子似的奈,似乎是在问“你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私自带沈芙嘉进入灵泉,这必然让族里的老人更加不喜沈芙嘉,未来她们想要在一起,将会遇到更大的阻力。
但当宓茶看见鹊涟差点死去;看见沈芙嘉惊惧害怕地呕吐、崩溃地撕扯自己的头发;看见沈芙嘉即将被执行终身囚禁;看见一个家庭面临家破人离;看见一名曾经拼了命努力的女孩打算放弃一切时,那所谓的爱情,又如何能重过人命。
先的那句话并非是在为沈芙嘉遮掩。
她救的是人,与是不是她的恋人又有什么关系。
“觅茶,你还是没听懂我说的话。”百里鹤卿轻轻一叹,她背过身去,低声开口,“有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便一个人都不救’?”她笑了声,“这话说得好啊。”
“可你有没有想过,但凡开了这个先例,往后我们就再没有拒绝后来者的权力。”
两千年来,灵泉被束之高阁,就连百里一族自己都不被允许使用里面的一草一木。
匹夫罪怀璧其罪,所谓灵泉,到底是赐福还是压在百里一族身上的枷锁,二者间的区别越来越模糊。
这其中的曲折弯绕难以道尽,言尽于此,百里鹤卿抬首,开口道,“按理,我该将你驱逐出门。念在灵泉没有受损的份上,只将星汉杖收回、剥夺你进入灵泉、奇珍阁、藏书阁等一切谷中重地的权力。另外……”
“立刻和那个女孩断了联系。”
后半句话在意料之中,可真的听到时,宓茶依旧忍不住挣扎一句,“是因为…她污染了灵泉么……”
“不,”百里鹤卿摇头,“这件事上她没有错,错的是你。”
“那是因为她是冰系?”宓茶连忙掀开了被子,去拉百里鹤卿的衣袖,“『奶』『奶』,您不是那种以偏见待人的人!”
“是,这属『性』没有关系。”
她回想起了将两人分开时的场景,那个女孩眼中的神情暗得一如深渊地狱,那样的眼神令百里鹤卿直到现在都无法忘怀。
她表现得很沉静,没有任何的激动和礼,但越是冷静,越是让人心惊。
当看见那双眼睛后,百里鹤卿立刻明白了过来,冰嗜找上这个女孩不是偶然,而是同类相吸。
老人拄着手中的木杖,朝着门外走去,最终也没有回答宓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