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给了一周的期限,这一周里,宓茶在决缡、百里雪、翡丝芮以及剩下核心族人的帮助下,统计好了战后的伤亡损失,同时渐渐让严煦、陆鸳也参与族中事物。
另一面,樊景耀正安排人将新谷整理打包。
是夜,宓茶叩响了决缡的房门,在一声清冷的“进来”后,她迈入了其中。
决缡正在看书,见宓茶进来,将手中的书倒扣在一旁,“怎么了,睡不着?”
“二爷爷。”宓茶坐去了他身边,颇有些忐忑地看向他,“我没有和您商量就擅自做了那么大的决定……”
“你做的没错。”决缡弯唇,美如冠玉的脸上绽出了点点笑容,这点笑如雪上初阳,是难得的暖意。
“尧国将各通道关闭,本意是不接受我们的,突然改变主意,国内一定仓促匆忙,来不及清理出土地,因而给我们准备的驻地必然偏僻苦寒,少有人烟。”他道,“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才能发展我们自己的家业。”
“我也是这么想的。”宓茶点头,“其他的国家每一块土地都已经有宗族驻守,或是被政府开发了,但尧国除了首都和周边的三个大省外,其他城市、省份管控力度都不强,方便我们入驻。”
事实如宓茶和决缡猜测的一样,这次尧国留给百里族的土地名为陵城,正是一处边境。那里地广人稀,商业痕迹甚少,还时常会受到战火侵蚀,常驻人口十二万,和禹国最小规模的县人口相当。
“看来这十年,你四奶奶布置给你的书你没有偷懒。”决缡抚上了宓茶的头顶,眸中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叹息,“我们的觅茶也懂得谋划了。”
提到云棠,宓茶神色一暗,“也不知道四奶奶现在在哪里……”
“商国离这边远,一路上关卡重重,她可能是被耽搁了。”决缡安慰道,“现在各国渐渐松口,她回来也就顺利了。”
宓茶闷闷点头,希望是这样。
“此去尧国你不要担心,凡事都有我和族中长辈替你分析。”决缡道,“有什么拿不定主意,尽管来问。”
“我会的。”宓茶颔首,“二爷爷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族中弟子的期盼。您和其他长辈这十年来所教导的一切,我会时常温习,尽可能地学以致用。”
看着目光澄澈坚定女孩,决缡眉宇间流露出了怜惜。
眼前的人再不是那个作业多一点就要愁眉苦脸的小姑娘了。她能成长,他自然高兴,可这番成长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一些……
只希望这次的事情不要成为觅茶的心结才好。
决缡所虑,宓茶毫不知情,她忙着迁谷的事情。
三天之后,一切就绪,走之前,宓茶问,“四长老还是没有消息么?”
百里雪摇头,“我们去了商国,那里的人说,卫星谷早就被灭了,有三百号弟子被□□,现在正在协商放人,但没听说四长老的消息。恐怕……”
“再找。”宓茶坚持道,“去各处边境小镇、山林村落里找,既然没有看见尸首,那她们一定是逃出来了!”
“让我们去吧。”说话之间,门被推开,慕一颜和秦臻走来。
慕一颜走在了秦臻前面,“云棠长老是我半个老师,她出了事我放心不下。”
她的试炼和香术课都是在云棠手下完成的,慕一颜从小习舞,云棠更是善舞,她们私下里也有不少的情分。
“不行。”宓茶拉住她,“碍于多方压力,现在各国已经不再对百里族出手了,国际法庭也在重审我爷爷的案子,可你们是从亲卫队里出来的,禹国完全有理由逮捕你们。”
“放心,我和秦臻在亲卫队里干的就是搜查。”慕一颜冲她保证,“我们一定会把四长老带回来的!”
“不,一颜!”宓茶抓着她不放,就像是从前慕一颜去百里谷看完她时一般,她把慕一颜抓得更紧了。“你们去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们冒这个风险。”
有太多人在一夜之间离开了她,宓茶再也经不住分别了。
“百里族本部多是牧师,缺乏保护,不能再把战力外派了。”秦臻站在了慕一颜身边,加入劝说,“我和一颜两个人行动,目标小,机动性强,且了解各国以及军方的情况。我们速去速回,尧国再会。”
宓茶眸光微动,闪烁着犹豫。
慕一颜不给她否决的机会,转身就要走,宓茶连忙叫住了她们,“等等,带个牧师走!”
“不用。”慕一颜摆手,“带人反而行动不便,我们储物器里有药剂,足够对付了。”
慕一颜一方面担心云棠,一方面觉出宓茶对她们十分愧疚,各种事都不愿意麻烦她们。
但她们冒死前来,不是来做客享受的。
与其留在这里当贵宾,还不如去干点实事,替百里谷分忧。
两人先于大部队离开,在她们之后,当天夜里,百里族一行随着密使偷偷离宋。
不幸中的万幸,宋国和尧国接壤,码头镇和尧国国境只有一百公里,即便人数众多,队伍拉得很长,前后也不过一个多小时便完全进入了尧国。
事实上,就算百里族慢吞吞地入尧,也不会发生事变。
在各国和百里族还不知道的时候,最后一次的九国联盟会议,已不欢而散了。
百里族甫一入尧,一切便简单明了。
“我皇暂将北部的陵城封予贵宗。”带他们回来的密使道,“各位先去那里落脚吧,等明天天亮,再派人随我入朝。”
陵城——陆鸳目光微移。
那里是尧国和北清相交的城池,一旦战乱,首当其冲。
难怪尧国没有趁机敲竹杠,原来是想用百里族当挡箭牌,在边境帮他们免费御敌。
但如今的百里族已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他们去了划给他们的陵城。土木系的能力者连夜将附近的山林整理、开辟,樊景耀等人随之将新谷安置其中。
还是原来的布局,除了山谷前没了那两块饱经风霜的开山石,藏珍阁、七星池等地也空了出来,原来的住户少了三分之二,显得空空荡荡。
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家园,宓茶在夜风中驻足良久,她握着星汉法杖,就像是从前百里鹤卿握着那杆凤头杖一样站在了族人之前。
“进去吧。”良久,她逆着北国的夜风开口,道,“回家了。”
历经浩劫,她们终于又有了新的家园。
宓茶第一个迈入谷内,身后的族人亦步亦趋地追随着她,将空旷冷寂的山谷一样样地填满。
宓茶取出了爷爷送她的压岁。
她将那套手工箱打开,从中取了刻刀,拿了一小块玉板,在上面刻道——“百里谷”。随后挂在了自己的床头,代替了千年前用利剑凿出的开山石。
搬谷大事随着曦光尘埃落定,使者早早来到了谷外等候,请百里谷的负责人随他去帝都面见丰君。
宓茶从自己的衣柜里挑选入朝的礼服,她有很多衣服,都是宓氏和妈妈买的,从东到西,各种款式都有。
她看着衣柜,在一众洋服之中,把最角落的旗袍拉了出来。
「觅茶,你已经成年了,百里家的担子迟早有一部分要落在你的肩上,你不能永远这样随心所欲地驼背弯腰。我们牧师没有自保能力,至少脊背要站得比别人挺拔。」
她对着镜子,看见了年幼的自己,看见了后来的自己。
一抹温柔大方的倩影立在她的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微笑,她们的眉眼如出一辙。
「这不是一件衣服,是一套负担着两千年重量的铠甲,紧绷、束缚,穿上后寸步难行,每抬一步,都必先看清前方才敢落下。」
她将白玉镯戴上,从指间套入,在指骨处生硬的卡顿住,接着被她用力摞去了手腕,像是戴了半幅镣铐。
挽发、穿鞋,她握着百里族最后一柄存留的神杖,朝着尧国帝都而去,身后是她的长老和未来的长老。
尧国的贫穷远超宓茶想象,陵城更是最穷困破败的地方,一路来去都没有看见百姓,所有门窗紧闭,只能看到远处的驻军,往前半步就是北清的国土。
宓茶出谷,在见到使臣时,看见了他身旁一个熟悉的面孔。
“泠泠……”她怔在了原地,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故友。
童泠泠直直看着她,眸光闪动,嘴角抿成了直线。
她想说些漂亮话,可最终只是上前,抱了抱宓茶。
一别三年,成熟许多的狂战士在她耳旁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的。”语气里有沉闷也有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