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人等都安置好后,沈芙嘉也回了自己的房内歇息。
月至中天,沈芙嘉辗转难眠,窗外呼啸的北风刮得她夜不能寐。
沈芙嘉对百里谷并无感情,唯独对给她若霜的百里夫人有些印象。
十年前,她害怕百里夫人会把宓茶从她手中夺走,换做是别人,沈芙嘉早就心生憎恨,碍于那是宓茶的妈妈,且又确实是沈芙嘉少见的善人,所以不算太过讨厌。
她想,她和百里夫人对彼此的感觉是一样的,都称不上喜欢。
十年来,她握着百里夫人送的若霜参军、悬赏、卧底、夺权,对百里夫人各种微妙的情绪便淡了。她不再去想着如何讨得她的欢心,只想着不辜负她给她的剑。
百里谷被灭,她心中激不起太大波澜,她只怕宓茶难过。
那双看见一杯奶茶就能亮起来的眼睛,现在却被苦涩忧愁充斥,当她们对视凝望的时候,沈芙嘉的倒影便印在了冰凉的苦海中。
她被那眼中的辛酸泡得又湿又涨,连重逢的欢喜都少了大半。
如果可以,沈芙嘉宁愿舍弃这样的相见换取百里谷无忧。她不想宓茶难过。
宓茶……茶茶……十年分别,如今对方就睡在自己的不远处,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同她亲近。
这一整天都有别人在,她们中间还隔了一个郁思燕,根本无法说话。
她还不能和郁思燕翻脸,她们在尧国的势力大部分都听郁思燕调遣。
郁思燕防着每一个人,最防的就是她。在尧国三年半,她没有把自己所有人手都告诉沈芙嘉,连他们之间的联系方式也未曾向沈芙嘉透露。
唯一知道的是,郁思燕放在尧国的人大多都和她签了死契或是血契。
目前为止,沈芙嘉还得顺着她,维护那份虚假空洞的师生情谊。
明天——沈芙嘉想,明天她一定要和茶茶说上话。
正这么想着,她的房门被叩了叩。
“谁!”沈芙嘉迅速起身,戒备地盯着门口。她方才竟没有半点察觉!
门外传来了小小的一声,“是我……”
沈芙嘉呼吸一滞,连忙下床,右腿被被子绊了一跤,差点跌倒。
她跑去了门口,将门拉开,看见宓茶站在门外。
她换了丝质的睡裙,白日里一丝不苟挽着的白发散落了下来,垂在肩侧。
她怯生生地抬眸看她,像是十七岁时一样,结巴道,“我、我打扰你了吗……”
“不…怎么会……”沈芙嘉说完这一句,她们之间便又沉默了下来,像是先前在车子里时的气氛一样。
从宫门口再见之后,沈芙嘉便一直管她叫“宓茶”,这让宓茶有些怀疑,那声“茶茶”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没人开口,沈芙嘉的目光便颤巍巍地落在了宓茶的白发上。
那雪白的颜色将她刺痛,好似又回到了十年前的赛场,她一回头,身前是鲜红的血,身后是惨白的血。
这颜色让她痛苦窒息,却又卑鄙地生出诡秘的幸福。
“你还好吗?”异口同声的话语响起,两人皆是一愣,随后,在回答“还好”时不约而同地迟疑了,害怕又是同时脱口而出的尴尬。
沉默的时间显得格外长,每一秒都清晰地流淌。
许久,在庭院中的风撩起宓茶的裙摆时,她微微偏首,避开了沈芙嘉的眼,发抖般地极轻道,“我能,抱抱你么……”
沈芙嘉眼眶一红,几乎落泪。
宓茶没有得到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去,在看见沈芙嘉的表情后朝她靠近,试探着轻轻倚在了她的身上。
“如果为难,不用迁就我……”宓茶的一只肩膀虚虚地贴在她前胸。
相隔十年,她们都长高了一些,身体也都有了变化,这怀抱有些陌生了。
沈芙嘉没有回抱她,她弯下腰埋进了宓茶的颈处,一抽抽地哭了出来。像是纤细的芦苇被风折下腰、浸入水里,头部的穗被水打得又湿又重,直不起来。
宓茶一怔,无措地抱住了她,“我、我惹你伤心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提问、还是肯定,亦或者是在忏悔叹息。
如果不是在尧国遇见的沈芙嘉,或许宓茶并不会忏悔,她愿意放手送她光明前程。
可她低估了沈芙嘉的爱意,也低估了自己的。
“不要走了。”沈芙嘉抬眸,从宓茶颈侧用湿漉漉的眼睛乞求她。
这句话似乎说得很怪,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是沈芙嘉离开了宓茶,可唯有她们二人知道,是宓茶离开了她。
宓茶鼻尖酸得发麻,她应道,“不走了。”
不仅仅是“不走了”,宓茶半夜从郁思燕身边离开,敲响这扇门,她心中有着无穷的彷徨。
至亲至爱,她所剩无几,沈芙嘉是她心中最渴望的情感之一。
从前有太多的爱充实她,她可以将对沈芙嘉的渴望压抑,劝说自己应该对沈芙嘉的新人生报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