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嘉嘉……
床上那微弱的心跳令宓茶辛酸落泪,令她摇摇欲坠。这已是她仅剩的爱人了……她是那样小心翼翼地呵护她,近二十年来不让她上一次战场、接触一次危险。
只这一次,沈芙嘉前脚来,她后脚把宋如玉处理掉就匆匆跟上。
即便宓茶处处小心、如履薄冰,沈芙嘉最终还是以这般状态送到了她的面前,游离于生死之界。
宓茶张着嘴,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
难道连她最后仅剩的这一点点温暖,也要泯灭在禹国手下么……禹国……禹国——
星汉杖的法光弱了下去,牧师一怔,当即看向宓茶。
宓茶的眉间痛苦万分,她的脸色逐渐苍白。
“族长!”牧师疾声高呼,这声惊呼令宓茶猛然回神。
她喘了两口气,将气息调匀,镇定心情重新吟唱。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自上次醒来后,她体内的[复制]越发敏感,稍一激动便会发作。
治好沈芙嘉之前,她绝不能让[复制]抢占能力库。
调整好情绪的宓茶在星汉杖的加持下持续输出白色的法光,沈芙嘉身上的腐蚀一点一点退去,恢复了原本的肤色,外面的天色也从白褪为了黑。
“族长!”当沈芙嘉体表肤色完全恢复后,一旁的牧师立即上前,接住了软倒的宓茶。
宓茶四肢发软,满是虚汗,唯独一双眼睛还紧紧盯着床上的沈芙嘉。
怎么会这样……凭她的能力再加上星汉杖的增幅,竟然无法让嘉嘉痊愈?
“恐怕是仁级左右的能力者造成的。”牧师扶着她去一旁坐下,她的能力亦在方才的治疗里耗完,无法再未宓茶提供[恢复]。
宓茶摆手,走去了沈芙嘉身边,她撑着床沿抚上了沈芙嘉的面颊。
沈芙嘉的面颊温度稍低,未能清醒,只有体表看似正常。
“还需要三到四次的治疗,”宓茶转头,看向旁边的牧师,“你近期……”
“我会留下。”牧师看出了她的迟疑,主动开口应下。
宓茶感激地一笑,“那就麻烦了,等过两天再进行第二个疗程。”
“不麻烦,应该的。”对方收起了法杖,“我扶您去休息吧。”
宓茶摆手,“不用了,我再在这里留一会儿,你先回去吧,今天辛苦了。”
她这么说,牧师便颔首离开了房间。
牧师走后,宓茶贴着沈芙嘉面颊的五指微微收紧,令掌心也覆上了她的面容。
虚弱的沈芙嘉更添一分冰系的美感,宓茶陡然发觉,她其实很少见到沈芙嘉受伤的模样。
自从灵泉放血以后,沈芙嘉便再没在她面前受过伤。
是那次的净化给她留下阴影了么……
宓茶蹙眉,她低下头,贴上了沈芙嘉微凉面颊。
她微微喘息着,已无力去分辨到底是对禹国的愤怒多一些,还是对沈芙嘉的哀伤多一些,又或者是后怕、惊慌、自责……
太多的情绪在宓茶心中纠缠,数小时的治疗耗空了她的所有体能。
宓茶前所未有的疲惫,像是一口被抽干挖空的井,满口发苦。
事到如今,她已无谓去回顾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也无谓去憎恨、去愤怒,只想紧紧护住自己为数不多的亲友家人,不要再出现流血牺牲。
她慢慢仰头,凑上前去,吻了吻沈芙嘉的鬓角,病床上的沈芙嘉无法给予她任何回应,那了无生机的模样令宓茶心中的痛苦愈添一筹。
沈芙嘉已经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嘉嘉了,她还是尧国的副相、是新尧国中坚力量里的顶梁柱,不管是她还是尧国,都不能失去沈芙嘉。
禹国的军队里竟然还有等级高于她的能力者在,她必须立刻掌握情报。
如果和禹国的矛盾注定无法化解,那她就要竭尽所能把道路铺平,不能给嘉嘉留下太多后患。
……
禹国拥有袁禹默以外的其他天地仁王并不意外,三十年前e408在首都参赛时,就曾被四名天地仁王“刺杀”,最高的一名甚至达到了地级。
这些天地仁王虽然在攻谷时损失了一些,但姬方缙手中没有几张王炸,哪能铲除那么多宗族,袁禹默又怎会如此惧怕他。
宓茶没有从小慧口中获取太多信息,二级之间的对决不是普通人能够看明白的,小慧只知道沈芙嘉冲出去后和姬凌玉过了几招,然后就受了伤。
沈芙嘉倒下后,整个西南几乎沦陷。
禹军一日千里,随后,大批禹军绕过东南和中部,从西南的破口涌入,攻向了尧国腹地。
此时拦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下尧国的女王。
沈芙嘉还未苏醒,她的疗程还剩下最后一次。
身后是昏迷不醒的恋人,门外是数万禹军。
宓茶望着自己的掌心,她心里很清楚,单靠柳凌荫手里的那点部队根本无法抵挡住庞大的禹国。
来到尧国后,她时常想看看自己的阴阳轮变成了何种模样,可每每摊开手心后,便又作罢了。
其实无需纠结,以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阳轮还能剩下四五成就不错了,就是只剩下一轮也没什么奇怪的。
战况越来越吃紧——或许用吃紧来形容已过于委婉,尧南控制不住了,每一天、每一个小时,宓茶都能收到急报。
第三次治疗结束后,宓茶坐在无菌室里,握住了沈芙嘉的左手。
“嘉嘉,”她对着沈芙嘉喃喃念道,“你的病情稳住了,剩下那一次,我会让谷里的两位前辈带你去灵池治疗。”
“嘉嘉,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们平白占了尧家的东西,连天都看不过去,要让我们吐出来,血债血偿。”
“嘉嘉,我本想走之前给你留个孩子,可又一想,留了又有什么用呢……”
“留下了,你天天看着她,就总会想起这些不开心的事来,对你、对孩子都不好。”
“嘉嘉……嘉嘉……”她收紧了五指,落下了一声愧疚至极的更咽。
她实在对不起沈芙嘉。
这些天每一次治疗,宓茶都回想着她们的相识、相离再到相逢,即使是如今回头望去,她似乎都已经在每一个节点上做出了当时自己能做的最好选择。
可结果还是这样。
宓茶是信命的,她相信人人自有定数,但她百里一族救人无数,这命,总该好上一点。
因果轮回,大抵是她上辈子作恶太多……想到这里,宓茶自嘲地嗤笑出声,笑着笑着,又落下了泪。
哪里是什么前世,这只辈子,尧家上万条性命都在无时不刻地盯着她、恨着她。
她是如何憎恨禹国的,尧氏就该如何憎恨她。
宓茶握着沈芙嘉的手,静坐了一会儿,半晌,她从座位上起身,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拔下,放在了沈芙嘉枕旁。
下辈子,别再遇到她了。
走出房间,宓茶一抬头,晴空万里,繁星满天。
都说人死了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就不知她头顶的这片星,是百里族人还是尧氏一族,又或者是被她杀死的五万禹军。
不管是谁,他们都在看着她。
“殿下,”百里月在外等候宓茶,一看见她便汇报道,“刚刚禹国的一名大校送来一支礼盒,说是给您的新年贺礼。技术小组做了初步的鉴定,没有炸弹毒气和能力波动,您看……是打开,还是直接扔了?”
宓茶一顿,目光落到了百里月身上,“禹国送的新年贺礼?”
“是的,那名大校说,虽是敌人,但都是东大陆的同胞,除夕还是要庆贺一番的,况且马上就是您的五十大寿,您毕竟治愈过不少禹国国民,这算是他们的一点心意。”
宓茶忍不住笑了出声。
“有心了,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吧。”她掸了掸旗袍上的浮尘,“姬方缙专为我召开了联合国会议,可见,他知道我不是一盒炸弹就能炸死的人。”
百里月颔首,“那我安排水系法师过来。”
宓茶没有拒绝,谨慎一些也是好的,她的命还得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半个小时后,宓茶见到禹国送来的新年礼物。
今年年底的事情太多,她都忘了,原来还有一周就是除夕了。
几名水系法师在宓茶身上施加了防盾,护在宓茶身前,随后,技术小组将一支两米长、半米宽的旧木盒抬了上来。
当看见这支木盒的形状时,宓茶的心跳突然停了一下,一股巨大的不祥感笼罩了她的全身,令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百里月对着技术小组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打开。
穿着防护服的技术人员围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掀起。
当盒子里的礼物暴露在灯光之下时,宓茶瞳孔骤缩——
木盒里面是两支锈迹斑斑的法杖,从形状上勉强能看出这两支法杖曾经的华美风光,然而此时的它们躺在发霉的木盒里,布满铁锈,配件丢失,和炼铁厂后的垃圾没有二般。
除了这两支法杖外,盒中还有一封贺卡,上面写道:
“新年快乐,百里觅茶”
“这是什么?”有人诧异地问道。
禹国送来的礼物,就是两支报废的法杖?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技术小组上前察看,法师们身后的女王忽然猛地趔趄了一下。
众人当即望去,只见女王唇角溢出了鲜血,随后猝然踉跄倒地。
“殿下!”百里月大惊失色,马上扶住了她,惊叫道,“快盖上!快盖上!”
宓茶闭了闭眼,她死死抿着唇,不让鲜血流出,于是鼻腔便传来了一阵灼热,有黏稠的液体顺着鼻孔落在了地上。
那颗本因战局和沈芙嘉重伤而悲伤到麻木的心突然被扎入一根长针,一下子刺激得宓茶从疲倦里升起了一份莫大的悲愤。
禹国……姬方缙……
他们怎能如此欺人太甚——在百里族的忌日将她们的神杖送来羞辱她!
那灼热感越来越强,终于,窄小的鼻腔已经容不下鲜血,宓茶一张口,大股大股的热血从她口中呕出,带着凝结的血块。
她们的至宝……百里族世世代代传承两千年的神杖……如今竟成了垃圾的模样……
“族长!族长!”交加的悲愤如巨浪湮没的宓茶,在浑浑噩噩的激动中,她隐约听见其余牧师惊慌焦急的声音。
“不是说了短期内绝不能动怒么!”
“我也不……殿下有危险么?”
“快、快将她带去房间,把族里所有高级牧师请来!快!”
宓茶努力眨了眨眼,她眼前漆黑一片,再看不清其他东西,只剩下了无尽的鲜血。